且说雷都因碧眼猞猁杀戮过重,负疚离开崖关,一路往北朝大兴走来。他也未骑马,只是徒步行走,若是遇到城池则进入梳洗,也顺便购买些干粮;若是在野外,他也是甘之若饴,或是吃些野果或是打些猎物,随意的填下肚子,然后就地打坐。
如此走了三月,已是身无分文,他也是浑不在意,似乎进入了一种玄之又玄的状态。再走了三月,整个人已如乞丐一般,他却也干脆,直接在吴郡的河源县城中,寻了一块向阳的地方,真如乞丐一般坐在那里。但他却又不学乞丐一般,装可怜哀求乞讨每日的口粮,自然是所得甚少。时常是饱一餐饿三顿,不过是两月余,整个人已经是骨瘦如柴一般。但那双眼睛却是越来越明亮,仿佛能直透人心。
这日,已经饿了两日的雷都,干脆斜卧在地,脸色平淡的看着眼前,或快或慢、或喜或忧的行人。正应了那句,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雷都正看着,却不知何时身旁坐了个人,清声道:“你说人每天都这么繁忙,到底是为了什么?”
雷都微一抬头,却见那人如一老农一般,脸色黝黑布满皱纹,平平无奇,是这天下最多的朴实老农。雷都是得道的真人,虽看不出那老农是不是真的就是一个农夫,心里却也是不敢小觑。当下坐了起来道:“无非为了一口饭食罢了。”
老农摇头道:“一人一辈子能吃得了多少饭食?”
雷都道:“那就是为了高楼大厦、锦衣玉食?”
老农再次摇头道:“睡能睡得了几尺床?穿能穿得了几件衣?”
雷都道:“那就是为了成为九五至尊,一呼百应?”
老农没有再摇头,看着雷都,竟然露出一副怜悯的表情,道:“你就是这么想的?”
雷都疑惑的道:“有什么不对吗?”
老农叹息一声,摇了摇头,一副很是失望的表情,站了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尘,看了雷都一眼道:“难怪你会成为这副模样。”说完竟是要走了。
雷都看着在冬日阳光下,被灰尘笼罩着的老农,竟像是一副仙风道骨的出尘模样,急忙站了起来,稽首道:“请先生赐教!”
老农看了眼骨瘦如柴的雷都,再次叹口气道:“你跟我来吧。”
雷都恭恭敬敬的跟在老农的身后,随着老农出了县城回到一座小村庄,进了一座只有三间茅草屋的小院子。
老农道:“你且在这里等着。”然后进了旁边一间茅草屋,好一会儿才出来道:“水已经烧好了,你自己进去抬到那边去梳洗一番。井在那边,自己打水调冷热。我去给你找一件衣服换。”
雷都恭敬的照做。不一时,一个神清气朗、神采奕奕的雷都就出现在老农面前。
老农道:“你这副模样还真是不错,挺俊俏的一个小伙子。先坐一下,等一下饭菜就好了。”
雷都只当老农是个得道的高人,说什么做什么自有深意,因此全都一一恭敬的照做,还用心的体会其中是否有什么玄妙。
不一会儿就见一老太婆捧着个陶罐进来,身后跟着一个小娘端着两盘菜进来。
雷都连忙站立起来道:“有劳两位尊驾了。”
老农道:“这是我家老太婆,这是小女。你也别客气,我们只不过是普通的小户人家。坐下说话吧。对了,还没问过你叫什么?老汉我姓杨,邻居都叫我杨大眼。”
雷都道:“在下雷都,见过杨道兄了。”
杨大眼摇头摆手道:“不必说话文绉绉的,我们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夫而已。先吃饭,有话吃完饭再说吧。”
雷都却是以为老农是入世的仙人,自然全心意的把自己当成一个普通的老农夫,当即坐下。
老太婆给雷都端来一大盆栗米杂粮饭,道:“瞧你饿成这副模样,多吃一碗,很快就会养回来。”
雷都道:“多谢大娘,你们也坐下一起吃吧。”
杨大眼道:“我们家也没有什么规矩,既然雷小哥不介意,那就都坐下吃饭吧,这才是一家人的乐趣。”
老太婆与小娘这才一盆端着一碗饭坐下。那小娘始终不曾开口说话,只是低头端着饭小口小口的吃着。
老太婆笑眯眯的边吃饭边看着雷都,瞧那副模样,竟是有点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
雷都始终认为他们是同道中人,因此很是洒脱,不一时就吃完饭了。
那小娘赶紧把饭碗收拾下去。
老太婆道:“雷小哥家里还有什么人么?”
雷都道:“有师傅还有一个师弟。”
老太婆讶异道:“那怎么会落魄成这副模样?”
雷都道:“弟子不才,一直止步不前,因此才入世来,前段时间,就一直浪荡在外,才会成这副模样。”
老太婆‘哦’了一声道:“原来是被赶出来了啊,真是可怜。”
雷都却是听得莫名其妙,一时不知如何言语。
杨大眼道:“你这老太婆,唠唠叨叨的说些什么?这都是过去的事了。”
老太婆连忙道:“是是,只要勤奋,就没有什么难的。”
雷都点头,心道,自己之前虽然也是入世,但身在军中,杂务太多,却是浪费了太多时间。
杨大眼道:“老汉这里只有三间屋子,一间我们住,一间小女住,另一间就是厨房了。这几日只能暂时让小哥委屈住在厨房,过段时间,老汉我在造间屋子,小哥就能住了。”
雷都道:“不妨事,在野外我也曾住过。”
杨大眼道:“能吃得了苦,才做得了大事。”
一夜无话。
第二日一大早,杨大眼一家就已经都起床。
雷都听得响动,自然也是起来,出了房门,就见杨大眼在打扫院子。
院子不大,也不怎么脏,不过是墙角那株冬枣掉了些许叶子而已。但杨大眼扫得很是认真。
雷都看着杨大眼那似浑然天成的打扫,不由得有点发呆。
杨大眼不一会儿就打扫完院子,看着呆立在房门前的雷都,笑呵呵的道:“一日之计始于晨,却是吵醒小哥了。”
雷都犹自有点怔怔的,道:“道兄刚才使的是何妙法?”
杨大眼也听得发蒙,道:“妙法?什么妙法?随心所欲罢了。”
雷都喃喃的道:“随心所欲?随心所欲?随心所欲!”一道清明顿时闪过雷都心间,但见悬浮在雷都黄庭之中的那粒浑圆金丹,犹如小鸡破壳一般,道道裂纹向四周散开。不一时,就见一个如琉璃一般纯净的小孩悬坐在黄庭中,周身散发出丝丝玄妙之气。
这雷都却是得证天仙果位了!
好一会儿,雷都才清醒过来,却是见到杨大眼跌坐在地,惊呆的看着雷都。雷都也是诧异,但还是快步走上前,稽首道:“多谢道兄指点。”
杨大眼看着雷都所散发出来的无形气势,就是再傻,也明白眼前这人就算不是仙人,也非常人。当下吓得立即跪下连连磕头道:“小老儿有眼不识大仙,请大仙恕罪恕罪。”
雷都急忙上前扶起杨大眼,道:“道兄不是修道之人?”
杨大眼道:“小老儿只是个农夫,哪里知道什么修道?”
雷都道:“昨日你问我的话是何意?”
杨大眼连连告罪道:“大仙,你也知道我们年纪已大,但只有一个女儿,本还想着要招个女婿,可惜我那女儿还是个哑巴,因此始终不能成。前几日我进城送柴火,瞧见大仙虽然衣衫褴褛,但眼神清明,想是有什么难处,才会流落成乞丐。因此才存着心思想要招……招……”
雷都笑道:“招我做女婿吗?”
杨大眼急忙道:“不敢,不敢!”一会儿才呐呐的道“我昨日见大仙虽然像个……像个,但却还是个年轻的小伙子,因此才想和你说,不管你曾发生过什么,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吃好吃坏、住好住坏,都将会是像吃了蜜糖一样甜蜜蜜的。”
雷都这时才细细的回想起昨日的对话,不禁哑然失笑道:“看来是我误会了。”
杨大眼道:“不不,是我误会了。”
雷都道:“不管如何,我真的要谢谢你才是。”真诚的看着杨大眼道:“有什么我能做的?只要你开口,我一定全力为你做好。”
杨大眼道:“不敢不敢。”小心翼翼的看着雷都,心道:“我要招你做女婿,你肯定不肯。”
雷都直言道:“女婿我是做不了,不过……把你女儿叫来我看看,说不定我能治好她。”
杨大眼叫道:“神仙啊,你真的是活神仙啊,你竟然知道我在想什么?”
雷都笑道:“不过是个通心术罢了,去把你女儿叫来吧。”
杨大眼道谢之后,就大声叫道:“老太婆,快把女儿带来。老天爷睁眼了,我们遇到活神仙了!”
老太婆听到声音,急忙带着女儿从厨房里出来,道:“哪里来的活神仙?你老糊涂了啊?”
杨大眼骂道:“瞎了你的眼!活神仙不就在眼前吗?”
老太婆笑道:“你才老糊涂呢,这不是你昨天带回来的乞丐吗?”
小娘却是拉了拉老太婆的衣摆,摇摇头。
雷都轻轻一笑,睁开法眼,直视小娘,道:“这是天生的,不妨事,我去采些药,再施一法,自然能开口说话了。”
杨大眼一家连连磕头道谢。
雷都也不在多话,当下进山采药去了。回来熬药、施法,治愈小娘,自不在话下。
治愈小娘之后,雷都并未立即就走,而是留在了杨大眼家里。每日感悟成为天仙的诸般玄妙之法,再就是进山背来两担柴火,有时碰上猎物也会猎上一只。如此直到立春时节,这才向杨大眼告辞,向西经过郑郡就能到达大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