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灵,幻生千山,长生殿。
奇花异草,飞禽走兽,幻生千山上的这片景色与原始森林无异。一座爬满青苔的石殿半隐在参天古树的树干之后,石匾上的字已经磨损的很严重了,模糊可见是金文的“长生殿”三字。
尹明乌一路无话,他身后的新弟子不时四目相对,疑惑的表情仿佛在问:“掌门真的是哑巴?”
“你去安排吧。”尹明乌随意指了一个人。他声音喑哑,语气并不友善,但不少人齐齐松了一口气。
那人抱拳领命,正要带着离开,尹明乌再次开口:“你,过来。”他指了指清冷怪人。怪人依言跟着尹明乌进入长生殿。
大殿很有石器时代的原始美感。四周墙壁皆刻着兽面纹,又有锯齿,波浪,直线,曲线点缀,线条粗厉,构图简单。恶兽斗大的眼睛瞪着殿内,呲着嘴露出獠牙,常人看着肯定觉得脊背发寒。这些雕刻如同上古图腾,浩荡而诡异,狞历而奇美。
尹明乌走到铺着兽皮的石座前,并不坐下,负手而立,问:“你叫什么名字?”
怪人拱手:“龚……”
尹明乌直接打断他:“真实名字。”
那个人面露惊异之色,随即恢复继续说:“弟子名为龚辰。”
尹明乌身上的蛇爬到地上,盘踞在他的脚边,他语调毫无起伏:“是共工辰吧。”
共工辰瞬时慌张,忙道:“掌门说笑了,弟子不曾听过共这个姓氏。”
尹明乌深邃立体的面庞面无表情时像是在思考某种深奥的问题,冷漠严肃,此刻他展开笑容,浅棕色的眼睛,浓密的睫毛,竟然很是柔美。
“不是共氏,而是共工氏。东海龙王第五子,龙族太子。殿下,别自降身份了,在下可不敢在您面前摆身份。”
共工辰猛地抬起头直视尹明乌,面露敬佩之色。许久,他不再拘礼,直起身,道:“不愧为通灵掌门,果然厉害。”
尹明乌走下石阶,脚下的蛇也跟着他爬过来,蛇身正迅速伸长,变粗,鳞片的墨绿更加妖异,似乎沾着剧毒。
共工辰神色不变的看着巨蛇,它已经有一个人腰粗了,体长以逾百步,这大殿反而像是拘束了它,它漫无目的的到处爬着,吐着猩红的信子。
只一盏孤灯悠悠地燃着,殿内昏黄晦暗,共工辰半张脸隐在阴影里,目光如炬。
“是修蛇。”共工辰看着绕着大殿墙壁爬行的巨蛇,略微感叹赞赏地说。
尹明乌在他面前站下。他身高六尺有余,足足比共工辰高了一头:“太子殿下千里而来,怕是有什么要事吧?”
共工辰仰视者他,丝毫没有畏缩之态:“修习。”
尹明乌笑容更大,露出一口白牙:“不必如此戒备,你我应是同盟。”共工辰闻言眼中闪过惊喜之色,但面容未变,看着尹明乌等他下文。
尹明乌叹一声道:“你其实,是为了幻生千山之后的九黎山来的吧。”
共工辰直直瞪向尹明乌,后者丝毫没注意共工辰警告一般的目光,继续说:“现在那些孩子……孟依桥,花铭,陶樱宁他们都不知道,可我太清楚五百年前发生了什么。”
共工辰神情缓和下来,嘴角勾起:“本宫确实为此而来。”
尹明乌转过身去,踏上石阶,坐上石座,幽幽道:“也不完全因此吧?说到底,你要去九黎山,实际上还是为了打败文承安。”
共工辰笑容凝固,听到“文承安”三字,表情瞬间扭曲,他咬紧牙,喘着粗气,脖颈处淡蓝色鳞片渐渐清晰。
“如果真是如此,那你与我,就是同盟了。”尹明乌真切的看着共工辰。
一时间殿内沉寂的令人窒息,仿佛空气与时间都凝结成固体一般。共工辰长舒一口气,似乎要吐出膺中怒意:“文承安一日不死,东海龙族一日不得安宁,我共工氏便永在仇恨中煎熬。”
尹明乌闭上眼,似乎在回忆遥远的往事:坠地的巨龙,满地的残尸,一身深蓝龙血的文承安,和一个可爱的女子大睁着的浑浊的双目。
“只要能杀了文承安……”尹明乌轻声呢喃。
共工辰的身形在一点点变高大,头发、眼眸、眉睫渐渐褪成冰蓝色,额角出慢慢鼓出蓝莹莹的,有二寸长的龙角,身后淡蓝荧光凝聚,出现一条龙尾。尹明乌抬头看着共工辰身形的变化,没有笑,但面容中满是欣喜。
“你隐藏的很好。”尹明乌道。
共工辰抬手看看釉面光泽的蓝色尖锐指甲,平静的说:“我共工辰千年修为,怕是除了你,第二个人再认不出我。”
“我为通灵掌门,也逾千年了。不知我与殿下谁更长寿些。”尹明乌咧着嘴强笑道。千年,他是这六位掌门中资历最深的,他看过太多变故,一双眼逐渐冷下来,一张面孔也渐渐坚硬。
共工辰一不小心带着上位者的态度问道:“你可知我为何选择潜入这个最容易暴露自己身份的门派?当然,九黎山是个原因,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原因。”
修蛇昂起蛇头,一线瞳孔盯着共工辰看。共工辰笑着摸摸它的头,尹明乌出神的看着一龙一蛇:“因为你在这里绝对安全,文承安手段再高明,也不敢踏入幻生千山半步。”
“是啊,这里毒虫蛇蝎,沼泽瘴气,再高的修为也耗不住。”共工辰观赏着黯淡灯光下墨玉般的蛇鳞,神态悠远,但语气中尽是怆然:“没想到文承安能强到这种地步,本宫堂堂龙宫太子竟要如此狼狈地躲他。”
“千古第一人,这一声不是白叫的。他的天赋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虽然不甘,但尹明乌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
“第一人又如何,为了本宫惨死母后的无依魂魄,本宫定要不择一切手段杀了他,为母后,为龙族报仇!”说罢,他看向尹明乌:“你呢?你为何很他。”
尹明乌低声说:“也是为一个枉死的人复仇。”他声音很低很沉,仿佛不想惊动蛰伏的悲惨记忆。可面上的痛苦神色已经展露出他悲伤的一角,但通过这一角能窥见海面下整座冰山。
共工辰也不想深问,继续说:“若要借九黎山之力,你能否找到可用之人?”
修蛇顺着石柱爬上去,硕大的身躯仿佛能把石柱拧碎。尹明乌一直随着它看:“有一人。”
“何人?”
尹明乌把脸转向共工辰,语气森森:“此人在寒川。”
影流,寒川,疏影楼。
平静了几日,那锥心的痛慢慢变成微微的刺痛,不去在意也可勉强忽略了。孟依桥慵懒晚起,换了衣服,束了发,拿起面具,又叹一口气又放下,起身向修习场去。
修习场是一个花岗岩大平台,旁边最大的建筑是兰台,弟子就寝的地方,其余设有食堂、书阁等建筑。孟依桥到了修习场,先看到一群人围在一起嬉笑着。
孟依桥好奇地走近,却看见人群中间的人是元魁。他提着刀,那把刀拿在青年手里算是灵巧轻便的,可在他手里如同巨刃一般,双手才能举稳。元魁脸蛋灰扑扑的,胳膊有一处擦伤,瘪着嘴,大眼睛里含着泪,旁人还起哄叫道:“再来一次,再来一次”
“哈哈哈,太好笑了。”一圈人毫无顾忌的笑着,还有几个人不住地推搡他。小小的身体左歪右倒,却倔强的不肯摔倒。
“放肆!”孟依桥怒喝。霎时间人群噤声,纷纷回头看去。他们一开始还怀疑这个宛若天人但满面怒色的男子是谁,琴心拳头举在嘴边略大声地咳了一下,他们很快反应过来这就是一直未露面的影流掌门,立刻弯腰拱手,一群人心中有愧,稀稀落落的问候几声。
元魁见孟依桥,掷下刀,几步跑过来抱住孟依桥的腿,脸紧紧贴着他的衣服,孟依桥用衣袖护住元魁的身体,怒道:“你们怎么可以欺负一个小孩子!”
一个弟子毫无眼色地开口:“掌门,他,他连单刺都使不出……还”
“闭嘴!”孟依桥狠狠瞪了那个人一眼,他连把后半句“还称是您的徒弟。”咽了回去。
一个姑娘把话接了下去,不满道:“他还说掌门您是他师父呢。”
孟依桥感到元魁抱住自己腿的手又收紧几分,很是心疼,立刻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元魁就是本座的徒弟,你们欺负他,就是对本座不敬!”
弟子立刻低下头,不敢做声。琴心本不在那群嘲笑元魁的人中,但掌门发火也只好跟着罚站,还冲孟依桥调皮的吐了吐舌头。
“刚刚那些人,绕子归山跑一周。”孟依桥说完,一群人愣怔一会儿,也不敢出言反抗,低声领命。孟依桥怒气冲冲地抱起元魁转身离开。琴心立刻板下脸声严厉色的催他们去受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