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依桥气结,扭过头不说话。元魁看着他苍白的面容,忽然想到还有三年,师父可能就残废了……心顿时软了下来,拉着孟依桥的手恳切地说:“师父,你跟我去九黎山好不好,这样你也不会再……”
“不,我绝不会成为鬼师。元魁,以后有人欺负你,你就告诉我……”孟依桥也不再大吼大叫了。
元魁一想象到他坐在轮椅上的样子,又是急又是怒,又听到他还当自己是孩子,立刻打断他的话:“我都二十多岁了难道还要像小孩子一样被欺负了找大人帮忙出头!”
孟依桥又是无话可说,元魁不依不饶地继续道:“我是恶人,那你为什么偏爱我,你告诉我原因!我有哪点好!”
“你不是恶人,你是我从小带大的。”孟依桥声音小了下来。
“你当时为什么要收留我?就算我根骨好,可我灵力那么差,你的徒弟里随手挑一个资质不都比我好?为什么非要开口留下我,为什么非要收我为徒?”
孟依桥无力地说:“你当时才三岁……”
元魁嗤笑道:“看吧!还是同情我。”
“我一直当你是我的孩子。”
元魁听了一阵心软,却又翻身躺回去,低吼道:“我不是你的孩子!我的父母已经死了!”
孟依桥睁大眼睛看他的背影,似乎不相信他会说出这样冰冷的话,心口好像被扎了一刀。许久,孟依桥才开口:“你哪点都好,不要自轻自贱,你永远是我最好的徒弟。”
元魁背对着孟依桥,却一直竖着耳朵听他的动静。忽然等来这样一句话,泪水差点涌出来。
接着听到轻轻的关门声,他猛地起身,看到孟依桥已经离开,愣了半晌,又“砰”的一声倒在床上。
元魁看着自己的掌心,微微施力,黑雾渐浓,飘逸变幻,诡谲莫测。
“是否为恶人,只应自己明白吧?旁人终究不是我,不知我伤悲,不知我哀。”元魁低低自语。
他忽然想起文承安,自己的杀父仇人。元魁这些年见过他几面,总是觉得他笑容里深不见底。他的所有险恶都隐藏在智慧里,所有卑劣都隐藏在礼节里。他应当在大多数人眼中都是高洁的吧?毕竟很多人愚钝,很多人又不了解他。
又想到了孟非,看似杀人如麻,罪恶滔天。可他凄惨往事几人会为他申冤?他内心纯善几人能笃信不疑?不知何故他销声匿迹,离开时还背负着一身恶名。
元魁楞楞出神“师父何必为了旁人意见而自苦呢?他和孟非……”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元魁猛地坐起,瞪着雪白的墙壁:“孟依桥,孟非……孟非的师兄,清歌掌门……花铭?”
按时间上推算,孟非的师兄就是花铭,元魁忽然想起师父很通药理,与花铭很是亲密,最令他惊心的一点巧合是:孟依桥天生毒骨,骨毒为百毒之首,可化其余各毒,所以天生毒骨的人,是除了骨毒是百毒不侵的!
所以孟非那句“他们明知毒不死我”是这个意思么?难道孟依桥就是孟非?恩师亲手杀了自己的父母?
元魁还瞪着雪白的墙壁,良久不能言。
三月后。
无极境内。其他门派的建筑多迂回曲折,趣味盎然,依山而建,随势而行。无极境内少有自然风光,建筑是布局严整,气势巍峨的。
这里的殿宇气势雄浑、美轮美奂。荡荡天门,金铺玉户,重轩镂槛,雕梁画栋。
孟依桥带着元魁、琴心先来到这里。元魁心中惊讶,但面上不动声色,琴心也是第一次来,他可远没有元魁的沉着。
“哇!师父,这也太……太……”琴心“太”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只不住地仰望宫殿的金顶。
“师父你教我的那句诗,怎么背得来着?凤头龙尾……”
孟依桥无奈道:“是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
琴心忙点头笑道:“对!对!就是这句。”
孟依桥轻叹一口气:“这是词,不是诗。还有,不要用这句词来赞美无极宫殿。”
琴心投以不解的目光。
“这《破阵子》是词人山河易主之后所作,后来他被毒死。”孟依桥淡淡道。琴心听后忙捂上嘴,左右看看见四周无人才放下手来。
列仙堂前面是一片广阔汉白玉平台,平台上面已搭好比武台,还有几个人爬上爬下地忙着装点布置细节。
通天台上,五色变化的灵力结界,这灵力结界是六位掌门合力结成,也需各掌门合力才能解开。土华浮在半空,周围绕着淡淡的褐色光晕。这块巴掌大的神石,率先吸引了所有来客的目光。
金鸢在列仙堂外等候,见孟依桥三人过来,殷勤相迎。
“见过掌门,二位高徒。”金鸢屈膝行礼,又对孟依桥道:“掌门随我来吧,我家主子在等着你呢!宴席已经备好了,就等各位掌门了!”孟依桥一听,面具下皱紧了眉头。元魁和琴心被侍女引着去了旁殿歇息,孟依桥跟着金鸢上了楼。
列仙堂顶层有一个看台,栏杆外垂着金色珠帘。这看台空间很大,为径长约二十步的半圆形。空行掌门陶樱宁已经到了,正坐在文承安腿上笑呵呵地说着什么。
见不用与文承安独处,孟依桥暗暗松了一口气,摘下面具笑着迎上去:“怕是有一年未见了吧?文兄近来可安好?”
文承安带着完美的笑意和善地请他落座,又是虚情假意地寒暄一阵,这时忽然一个声音传来:“承安,小桥,小樱,你们都在啊!”
这声音暖的好像把人心都说软了,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远星掌门祝婕来了。文承安带着笑意:“这里起风了,你们进室内避一避吧!”
陶樱宁立刻从文承安腿上跳下来,拉着孟依桥袖子拽他到室内。坏笑着拉孟依桥偷看这二人。
祝婕轻步走到文承安身边落座,二人喁喁细语、绵绵情意,风吹动他们的发,飘摇着悄悄缠在一起,风止了发梢才恋恋不舍地分开,可他们还是眼中只有彼此,低声说着笑着。
陶樱宁贴在孟依桥脸边低声道:“嘻嘻,你看他们,好亲密呢!”
孟依桥轻轻敲了她的头一下:“小孩子不许乱看。”陶樱宁一噘嘴,当真是小孩子的举止天性。可实际上她已经年逾古稀了,只是十二岁固元就一直维持了孩子的相貌。
说话间尹明乌也到了,他没带柳腰,一进门目光直直射向孟依桥,孟依桥不着痕迹地别开视线继续和陶樱宁玩。
花铭姗姗来迟,他摇着扇子踏步而来。
“小桥,你那么喜欢孩子?文兄呢?”
陶樱宁竖起一只手指抵在唇边“嘘”了一声,笑着指了指看台。那两个人广袖下牵着手,面对橘色的落日,幸福地像即将离开尘世的仙人。
孟依桥笑道:“可惜,我遇不上这样的知心人。”
花铭拿扇子打孟依桥的头:“小没良心的,我不知心?”
“你再知心又如何,我与你牵手看夕阳?”
“得了得了,害臊不害臊?”花铭的表情逗得众人一笑。
文承安与祝婕受惊般转头,见人已经到齐,文承安招呼大家:“都来了,走吧,文某备了酒菜,明日大会开赛,今天我们一醉方休!”
各位纷纷起身,陶樱宁笑着跳着叫道:“吃佳肴了呀!文哥哥,今天有没有枣泥酥呀!”
文承安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有,给你的足足有一大盘。”
陶樱宁数着手指:“板栗烧鸡、貂蝉豆腐、狮子头、煮干丝……这些我都要吃!”
“好,都有,小心别吃撑了肚子。”文承安说着弯下腰拍拍陶樱宁的小肚子。陶樱宁嘻嘻笑一阵。
一行行侍女流水般的上来,按次上了菜,六位先后落座。
佳酿满樽,仙乐伴食。文承安举杯劝酒,众人盛情难难却,接连饮下。
陶樱宁跟着舞蹈的节奏摇头晃脑;花铭扇子敲着掌心徐徐点评琴师的乐曲;祝婕架不住众人的劝,含羞带怯地跟着歌女合唱一曲;孟依桥看清了杂耍艺人小动作带上得意的笑,文承安见状不住地问他可是其中有蹊跷;尹明乌召来三青鸟起舞啼叫,众人啧啧称奇……
开琼筵以坐花,飞羽觞而醉月。黄昏已过,夜半之时。
忽然绚丽的烟火绽开,各门各派来参赛的弟子都已经到齐,他们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看着烟火拍手而笑。
宴饮喧闹的各位掌门也静下来看着昙花一现的瑰丽景色,仙酒力足,花铭与文承安皆是千杯不醉,二人还在开怀畅谈;尹明乌半醉半醒,依旧板着脸,可面上带了红晕;孟依桥头昏脑涨,不住地掐着眉心;祝婕醉成一滩水,俯桌不起;陶樱宁已经靠着椅背呼呼大睡,忽然听到烟火声音慢慢转醒,迷离地揉着眼睛。
外面传来一阵阵欢呼,等最后一簇烟火燃尽,夜空又归于黑暗。
欢笑和喧嚣像是烛光,被一阵风齐齐吹灭,人群散去,嘁嘁喳喳的声音也渐渐小了。醉得头昏脑胀的各位掌门拱手行礼,纷纷告辞。厅内只余残羹剩肴,冷酒寒灯。
比武场上的锦旗随着夜风招摇,高高挂起的红灯笼亮着暖红的光。
来参加比武大会的人很多,大多数弟子在通铺上一个挨一个地睡下,地位稍高的大弟子三四个人住一间屋子,熄了灯他们随意聊了几句也慢慢睡去。六位掌门的房间倒是空旷,全给了霜白的月光。他们只身躺在软塌上,心事各异,枕忧难安。
只一对同衾共眠。
而各门派没有来参加的弟子呢?他们守着孤寂冷漠的空殿。有几人坐在石阶上看萤火虫,看星星,看月亮。还有的人向无尽的夜色中望去,仿佛能望到无极巍峨的宫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