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川的夜色是最美的。月亮高高的挂在墨蓝的空中,月晕缓缓在天空流动,几缕轻云绕在四周,但挡不住朗朗的月光。
这清凉的光落在寒川终年微冷的河水上,被波澜搅碎成细碎的星光,夜里的河水是深色的,整条寒川如同月亮外的星河。
寒川上有一座桥,名为鹊桥,上面雕刻着栩栩如生的鸟雀,看到这桥,总会相信牛郎织女将在这里相会。
寒川的岸边,种着秋兰、白芷、川穹等香草,这些都是由影流弟子悉心打理。孟依桥很喜欢香草,他总会花上半天时间用这些香草填充香囊。这里还种菊花和梅花,岁末,花香徐徐,人们开始不那么期盼春天。
屋内,暖融融的像春天一样。花铭品了一口自己送来的茶水,孟依桥挽袖给自己斟了一杯粗制茉莉花。
孟依桥打开花铭拿来的白玉盒子,里面是还散着微微寒意的五粒的雪烛。他神色漠然,重新把盒子盖好。
“不错,茶色翠绿,香气清幽,喂,你就不能品品这种茶叶么!”花铭因浓烈的茉莉茶香扰了自己的兴致而不满。
“一股豆子味,我喝不惯。”孟依桥放下茶杯。
花铭抱怨几句,才开始说正事:“这次比武大会你要参加?”
孟依桥淡淡道:“所有掌门都会参加,我如何能不去?”
花铭叹了一口气:“已是深冬了,三个月后就要开赛了。”
“唔。”
“你的腿……”
“情况特殊,不知师兄能否给我配几副镇痛的药?”孟依桥云淡风轻地笑道。
这几年他明显感到腿疾越来越重,问花铭他总是笑着说无事。孟依桥隐隐知道这怕是更加严重了,后来也不再问。
“师父。”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进来吧。”
元魁开门,拱手行礼:“一位女子来访,手持通行令牌,弟子不敢阻拦。”
“她在何处?”
“在花厅等候。”元魁依旧维持着行礼的姿势。
“知道了。”孟依桥道。元魁施礼告退。
花铭:“这几年他稳重多了,以前见了你就往你身边凑。”
孟依桥怅然若失:“他是近来才这样的,夏天的时候还总爱往我身边凑,后来罚了他一次,禁闭后出来也不见他态度改变。入了冬就这样了。”
元魁刚刚固元,此刻他已是风姿绰约的青年,相貌很是刚毅俊美,孟依桥看着他现在的模样总是会想起十九年前他肉乎乎的包子脸。
花铭不关心元魁的成长历程,喝了一口茶道:“你快下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孟依桥带上面具下了楼,一个一身绿衣婀娜多姿的女子走来,她背后元魁看孟依桥的表情很是深沉,让人琢磨不透。
孟依桥近年来一看到绿衣服的人就心中犯怵。一想到共工辰来访时他还要靠自己弟子击退他,简直是耻辱。
而且这些年,有时他闲坐着一只鸟破窗纸飞入,有时夜半惊醒野猫发亮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自己,有时在空明园里散步一只恶犬扑上来就咬。
孟依桥想到往事怒气渐浓,直恨自己的和善。心想:“我这些年早就恨他们畏缩行径,可为了那些怒气冲冲地去通灵理论实在太没气魄。如今他们又入了影流,绝不能容忍她的半分无礼。”
于是也不请她落座,自己直接坐下:“不知阁下找本座有何要事?”
女子走到孟依桥面前,也不坐:“这是通灵掌门给你的密信。”
孟依桥发现她的瞳孔是金色的,笑道:“是柳腰?”他也不伸手接信,让她的手臂僵在半空。
柳腰把信摔在他桌上,孟依桥拍桌怒道:“放肆!竟敢对本座无礼!”
这一吼,很有上位者的威压。他向来平易近人,从来没有摆过架子,可受人欺压久了,孟依桥性情也变了一些,想到以前通灵隔三差五的烦扰,更是怒火中烧,直接把信甩到地上。
“带着你的东西滚出去。”孟依桥站起身,转身要走。
柳腰没想到以前那个软弱的人如今也发了脾气,一时不知道怎么应对,可她是妖兽修成人形,无论内心如何波动表情都是僵硬的。
柳腰犯了一个错误,他以为孟依桥是色厉内荏。她知道孟依桥不能用灵力,很是轻蔑,直接伸出长着墨绿色尖锐指甲的手向孟依桥喉咙抓去。
孟依桥听到细微声响,回头,手一闪,柳腰痛声大叫:一把飞刀已经插穿她的掌心,刀尖穿出去一寸多长。她干瘦骨节突出的手指微微颤抖。
柳腰嘶叫的声音如同老妪,孟依桥见她一个蛇妖也敢在自己面前动手,实在是又羞又怒。往日里他刺杀时也不使用暗器,这群人怕是忘了自己的本事。
孟依桥眼角扫过她扭曲的脸,面露嫌弃之色:“真是抱歉,本座忘记阁下学术不精,出手众了些,望阁下见谅。”
柳腰咬着牙把刀拔下,拼力向孟依桥掷去,孟依桥也不躲闪,轻松接住:“阁下真是大度,还特地还我飞刀,多谢了。”
说罢一做手势,示意柳腰离开:“清歌掌门还在楼上,恕本座不能多陪。”
柳腰金黄色的眼睛瞪着孟依桥,呲着牙,露出相互交错的利齿,孟依桥微微昂首冷冷地看着她,暗暗告诉自己气势丝毫不能弱。
花铭还在,柳腰不能动手,可掌门吩咐自己的事必须完成,柳腰思忖半晌,拾起信转身离开。
她以为孟依桥会出言奚落,至少冷哼一声。可她把孟依桥看得太狭隘了。孟依桥向来不会无端欺压嘲讽他人,多数是被欺压了反过来给自己出恶气才会冷言冷语。
花铭还在等候,见他上来,笑眯眯地问:“是谁来访?”
“通灵的人。”
花铭瞬间严肃:“他们没欺负你吧?”
孟依桥笑着叹气:“是不是在你眼里,随便哪个人都可以欺负我?”
花铭听此言,看来孟依桥是没遭遇不公,松了一口气:“毕竟他们都可以运作灵力,唉……你终是占下风的。”
孟依桥依旧带着笑:“花铭,你看。”花铭闻言顺着孟依桥目光投向的地方看去。那里是窗户,花铭不解,听到孟依桥说。
“有一只鸟飞来,十丈,三丈……到了!”声音刚落他手猛地一甩,花铭只觉得脸侧一凉,接着寂静的夜里传来鸟“吱”一声惨叫,窗纸破了一个大洞,北风呼呼的向里灌。
“这是……”
“月辉银针。这些暗器我练了百年,不曾用过,只是想着万不得已的时候拿来防身,可如今……”
“小桥……”
“我骨毒的事情怕是很快就会传遍,这手段再不使出来他们就更加欺人太甚了。”孟依桥是笑着说的,可语气中尽是悲凉。
花铭看着孟依桥的侧脸,试探着:“你其实有比这更稳妥的出路的,甚至骨毒都可以被……”
孟依桥忽然转过脸,二人目光相接,眼中神色各异。孟依桥先转过脸去,平淡地说:“不要再提此事了吧。”
人定。
孟依桥心里想着比武大会、腿疾、柳腰、暗器、骨毒、鬼师、元魁……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忽然感觉身体有几处冰凉,似乎伴有刺痛,有什么又滑又凉的东西贴着自己的皮肤爬行。
他忙掀开被,此时他才发现,塌上,桌上,地上,密密麻麻的爬满了上百条蛇!
它们爬行时悄无声息,乱糟糟的思绪使孟依桥迟钝,抬手一看,纤瘦的胳膊上已经有好多个血洞了。
孟依桥体质特殊,骨毒是最强的毒,所以除此之外,他百毒不侵,所以他不担心蛇毒,也不想处理伤口,看着满室的蛇潮水一样向他涌来,脊背直发麻。
窗子不知什么时候打开,滑溜溜的蛇从窗缝中伴着寒风争抢着挤进来,扑通扑通的向地下掉。
孟依桥不动手,杀了这些蛇血也会沾满他的寝殿。蛇冰冷的鳞片反射着月光,像密密麻麻的冷眼,看着近乎崩溃的孟依桥。
“尹明乌,你出来。”孟依桥头靠着墙,对着黑暗说。
孟依桥知道这是尹明乌的一个警告,世间百兽皆听他号令,若还执迷不悟站在他的对立面,定然一日也不得安生。
没有回应,蛇却停止向他爬来。屋内又恢复寂静,上百条蛇细长的瞳孔都盯着孟依桥看。
“出来啊!”
门开的声音,接着是珠帘发出的清脆撞击声响,清晰的脚步声响起。
“尹明乌。”孟依桥转过头看他,无惊无怒,仿佛这爬了满地的蛇不存在一样。
“你刺伤了柳腰。”尹明乌笔直站着,蛇盘在他高大的身躯上。黑暗中看不清他的神情,但他的声音低沉的仿若压在心上的一块巨石。
“我应该杀了她的。”孟依桥敛衣坐正。
尹明乌走到他面前,蛇群自动让出他落脚的地方。柳腰顺势爬到孟依桥身上。
“想毒死我?”孟依桥嗤笑一声。柳腰仿佛蛇王一样,它一爬到孟依桥身上,身群就一层压一层的往这边涌。
“不,勒死你。”这里在一片月光下,还是隐约能看清。尹明乌的脸蒙着清冷的月光,像冰冷的石块。
“在它收紧之前,我就能割断她的身体。”孟依桥从容笑道。
“哼。你大可以试试。”话音未落,柳腰身体瞬间变粗,慢慢缩紧,孟依桥稳住神色,掣出别云刀,尹明乌眼见刀身反射着月光亮的刺眼,刚想伸手去打掉他的刀。可他的速度远不及孟依桥,“嗤”的一声,刀刺在柳腰坚硬的鳞片上。
尹明乌收回要阻拦的手:“真是高估了你,你这点力气连她的鳞片都刺不穿。”
蛇勒紧他的骨骼发出“嘎嘎”的声响,孟依桥扯出一个笑:“是,我刺不穿。”柳腰却嘶叫一声,立刻松了力气跌落在地,蛇身像脱水的鱼一样剧烈弹动。微光下,孟依桥刚刚刺的地方蔓延开一片污黑,空气中散发着腥臭的气息。
“骨毒!”尹明乌的五官也变了形,露出一个近似惊讶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