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治七年十二月,姜娆做皇后的第七年,距离夙渊大统已经过去了五十年。
姜娆由宫婢搀扶着,下了凤辇。雪下得有些急了,覆着整个长渊的皇城。宫婢忙撑开了伞,将姜娆稳稳地扶住。入目处皆是一片雪白,有不少宫人行过,向姜娆行了礼。姜娆只是点头示意,并不开口。
缓缓地走在宫道上,只听得几声簌簌的声音,姜娆心中多了一分凄楚。南泽的后宫空虚,算上自己不过就五人。其中三位美人位分低微,一年里也见不上南泽几次。还有位静妃脾气古怪又体弱多病,常年躲在宫里不见人。
可姜娆心里清楚,她们五人里,南泽谁也不爱。
宁治四年,贵妃陆氏薨逝,天下大丧。南泽哀痛之至,亲制行状悼念。后来又不顾众臣反对,力排众议追封陆氏为皇后,一时间陆家风头无俩。
从那以后,姜娆再没见过南泽高兴过。一月来自己的凤阙殿一次,其余时间就宿在自己的长乐宫。姜娆还有过一个孩子,只是赶上了陆氏薨逝,姜娆又遭了意外,孩子不过三月便离开了她。
那时候的凤阙宫冷得紧,太后沈氏来看过几次便也不了了之。南泽给了她很多封赏以示安慰却也没有到凤阙宫安慰过她。想来赏赐也不过太后施压,南泽做了做表面功夫。
姜娆就是在那个时候恨陆氏的,南泽做太子时,她与陆氏一起嫁给了南泽。那时候她是圣宗钦定的太子妃,陆氏是南泽自己去圣宗面前跪了三日求来的。
不过明眼人都知道,南泽只爱陆氏一人。只是陆氏福薄,体弱多病,南泽登基不过四年她便撒手人寰。
姜娆看过不少话本子,看着南泽那时候的架势,若不是他是个皇帝。怕早做了殉情之人。
姜娆心中徒然升起难过与心痛,不知不觉便到了太后宫门前。锦兰见到了她,忙上前行礼,“皇后娘娘今日气色看起来好多了,太后近日多梦,心气郁结,娘娘来了也好,太后多个说话的人。”
锦兰是太后身边的老人,姜娆也要尊敬几分,忙答道,“多谢锦兰姑姑,我也闲得慌,来找母后说说话。”
锦兰忙把她迎了进去,有宫婢上前接过她的雪披,又帮她换了暖炉。
“来了。”沈氏靠在贵妃榻上,眼睛半眯,似笑非笑。
“母后有礼。”
沈氏向她招了招手,示意她坐下,“你快三年没出过门了吧。上次见你还是个玩心大的孩子,如今见你,越发沉稳起来了。”
姜娆笑了笑,平添几分苦涩,“母后谬赞了。”
沈氏知道她心中有苦,却也不知道如何宽慰。感情一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就连她自己都是这么过来的。做了皇家的女人,就如同她和这姜娆偏偏又还是皇后,受的苦可比其他人多了。
姜娆心里时常羡慕沈氏。太后沈氏,一生荣宠,先帝后宫仅她一人,虽先帝做王爷时有过一位侧妃,却也在登基几年后因罪入狱最后斩首示众,从此二人相伴四十余载,是为一段佳话。
“我知道,你心里有苦,可天家的女人大抵如此。你恨陆氏,却又怎么争得过一个死人。阿泽是不爱你,可这么多年他也敬重你,回望以前的那些皇后,真正落得好下场的又有几个人。”沈氏眉间突然染上一抹凄然,连着哀叹了好几声,“我晓得,外人都羡慕我。圣宗的后宫只留了我一人,我也算得上是荣宠一生,娆儿你又怎会知道,圣宗爱的,也不是我。”
姜娆被这突如其来的话震得七荤八素,以前的事她知道的不多,只知道夙渊还未大统前,太后沈氏是西祁人。因着和亲来到长渊,从此再未回去过。圣宗一生只有两个女人,端氏去后,沈氏变成了独一人。此后圣宗后宫便只有她一人。
沈氏见她如此反应,倒是见怪不怪,反而笑了出来,“我以前也恨过,甚至还因为这恨做了不少错事。后来我才明白,做不了他爱的那个人,可他也陪着我一辈子了,便也够了。”
“那母后您爱先帝吗?”姜娆抬头,用一双眼睛盯着沈氏,沈氏看着那双眼睛,还是清澈的,甚至还有点无知。
“爱啊,怎么会不爱,我打小就爱慕他。自小就听着他的传闻长大,自我见他第一眼我就爱他。”沈氏的脸上露出少女般的神采,目光里都带了几分向往,“可我却清楚地知道,他不爱我。”
姜娆知道,圣宗当年名扬夙渊。而太后沈梓晴作为夙渊十大美人图鉴上的第二位,当年也是有不少仰慕者的。两人喜结连理在当时算得上是天作之合。
只是,天作之合又如何,若是不爱,即便是在一起了,也只是一辈子的束缚罢了。
沈氏突然染上了几分伤感,姜娆听得几分衣物的簌簌声,是沈氏起身坐了起来。
“我像你这般大的时候,也想着他能够爱我一人,就算不是只爱我一人,便把他的爱分我一点好了。”沈氏干笑几声,“但娆儿,圣宗是个长情的人,他认定一个人便是一辈子。可惜他不得不认命。他不爱我,我一点办法都没有。可后来我也想通了,我能嫁给他便是好的了。陪着他,一直到生命的尽头。后世的史书上,会写我是他的妻子,不会是其他人。”
姜娆突然有些同情沈氏,坐着天下女人向往的位子。在外人眼里荣宠一生,想来也夜夜逃不过独守空房的悲哀。
姜娆想得到的是一颗真心,不是沈氏所追求的虚名。后世人如何评又如何,如果真的爱入骨了,又怎么会就甘愿就得到那些呢?
沈氏见她如此,便也知道她是没听进去了。见她如此,倒是想起来不少以前的事来。恰巧锦兰将补药端了进来,沈氏接过趁热喝了。半晌道,“今儿泽儿会来我这儿用膳,你有什么想吃的吩咐小厨房弄些。”
姜娆不知怎么了,明明很想见到那个人,却又抗拒着见到他,“谢过母后了,儿臣身体抱恙,就不继续叨扰了。”
话毕,姜娆起身行了礼便退了出去。沈氏看着她,往事又一幕幕浮上来,头疼得紧,“锦兰,我有些倦意,你扶我去躺会儿。”
锦兰忙进来,将沈氏扶起。沈氏躺下,帐幔被轻轻放了下来。她睁着眼睛,整个世界突然就安静了下来,耳边听得几声簌簌声,又有几个宫人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