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宽大的马车上坐定了,没了周围闲杂人等的叨扰,两人攀谈起来更为畅快,自小时候说到洛姬长大,连洛姬都不曾发现,一向寡语的白慕歌与人交谈起来也是这般有趣,逗的她笑的合不住嘴。
翩翩公子在对面坐了,乌发束以白色丝带,一身雪白素衣,明明是最不起眼的白衣,偏生叫他穿出几番气度。腰间束着一条白绫长穗绦,上系一块羊脂玉,与他气质相符,外面原本批着的一件纯白狐裘因着在这低奢暖和的马车中坐着,取下来搭在一边。
只是,他的面色稍暗,没有世家公子丝毫的清雅细致,反而透出股沧桑操劳之感。眼泡微肿,沉寂时微垂的眼睫下有淡淡的黑影,颧骨也有些高耸突兀,衬得整张面庞更加瘦骨嶙峋。特别是搭在双膝处的那双手——干枯消瘦,如同枯枝一般。
轩媛见他这般模样,心头不由得一痛,如同被利针扎过。他看起来,竟然比在江南那些年还要憔悴些。
是近乡情更怯,所以才吃不好、睡不香吗?
她已不忍再问。
“对了,我听说那人给你赐了名,是何?”
对面的人突然间发问,将轩媛的思绪瞬间拉回现实,收起自己内心对他的心疼,微微颔首,“是‘轩媛’二字。”
“轩辕?”白慕歌有一瞬间的愣神,继而琢磨了下,想来自己可能是会错了意,问道,“可是婧媛中的媛?”
“正是。”
得到洛姬肯定的回答,白慕歌稍加思索,赞叹道,“好名字,看来他对你期许甚高。”
轩媛,与轩辕二字暗合,他在乍听之下还暗暗吃了一惊,怎端的给一个女子起这样的名?但细细一想,又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轩辕二字,由来甚大,一说是古帝王之名,一说为星宿名,因五帝座之旁,为女主像。这个秦淮遥,为自己的女儿起如此之名,颇有讲究啊。
“再好的寓意,也不过是个名字,不如叫了二十多年的乳名洛姬来的实在。”轩媛见他许久不言语,怕他又多想劳心神,动肝火,忙接话道。
白慕歌知她心思,“你倒是在这皇宫中浸泡的久了,说话也不似从前莽撞,那封号如何?”
“圣尊公主。”白慕歌问,她又不好不答。只是她不明白,一向不大喜自己生父的师傅今日为何将话头黏在这上方了,怎么圈都圈不走。
坐在她对面的人又是一惊,这——圣尊公主,这可是一般人得不到的尊淳,据他所知,这宫中的皇子皇女,可只是按照出生先后排了位,连成年皇子都不曾有藩号,洛姬这一回京报出身份,就得了如此尊贵的封号,这个秦淮遥,必然是怀了自己的心思。
其一,树大招风,洛姬被人报出旧事,秦淮遥不可能猜不到是三皇子所为,如此这般,就只能是顺水推舟,让二人矛盾进一步激化,斗个你死我活;其二,秦淮遥是真心疼这个女儿,这个身份虽招人红眼,却也带给了她许多常人无法企及的好处,哪怕就是洛姬日后称帝,这个封位,也会为她助力不少,这般看来,倒是像秦淮遥在为她铺路了。
当然,以上所有都来自他个人的推测,秦淮遥到底是何等个想法,他也不知,也只能做好两手准备,走一步看一步了。
这些他都不打算说与面前的人听,她已经承担了与这个年龄不符的许多,更多的黑暗,还是要他来面对,就足够了。
“你要多小心三皇子。”
简单提醒一句,这个话题便算终结。
阔别一年重逢的喜悦被如此沉重的话题给冲淡,车上的两个人都默契的陷入了沉默。
“你要多注意身体——”
“不要累着——”
几乎是同时的开口令两个人再次陷入了尴尬,白衣胜雪的白慕歌微微偏过头去,用轻咳掩饰着自己的不自在。而洛姬也低着头,一抹红晕爬上她擦了水粉的脸蛋,愈发红的娇艳。
心下却是甜滋滋的,师傅还是很关心她的。
悄悄抬眸去看对面的那人,哪想那人也刚好在看她,四目相对,时间在一瞬间停止。
“嘶——”身上挂着车架的烈马一身长嘶,车身剧烈的一阵晃动,轩媛本来就是一身华服压身累的紧,在此颠簸中哪里还坐的稳,一声惊呼,就向前跌去。
白慕歌本来是极力控制住自己不往前跌的,一偏头却看着那女子睁大了一对美眸,忙伸手去接,却已错过最佳时机,失去平衡的二人自长凳上摔下,滚做一团。
嗵——
一声闷响,轩媛睁开眼来,只见得面前一张放大了的俊颜,仔细感知觉得身上并无痛处,支了一只手来想要起身,又听得身下人一阵闷哼。
“洛姬,手不要放在那里——”
尽管后面的几个字细弱蚊吟,耳尖的洛姬还是听清了,手掌处传来的奇异握感令她的手臂有些僵,目光顺着往下一移——
她的脸腾的一下变的飞红,果然碰到不该碰的地方了吗?
她迅速的从地上爬起来,背过身去整了整衣衫,用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怎么办怎么办,师傅会不会生她的气了?
这可让她以后怎么和师傅相处?
心下懊恼着,手中的帕子便绞到了一起。
“洛姬,扶我起来。”
她觉得尴尬,地上趟的那个人更为尴尬,他的身体本来就不算的上好,经刚才这么一折腾,差点没要去了半条命,只觉得一口腥甜含在嗓眼,难受的紧,手脚也都使不上力。现在洛姬好不容易起来了,却因为避嫌站在一边,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得出声向她求助。
洛姬听得身后人的吩咐,回过头来,只见得他双目紧闭,眉头簇的十分要紧,这才有所慌神,急急奔了过来,小心的将地上的人扶起,也顾不上先前的尴尬。
温软的女子气息缭绕他在周围,他只觉得身下邪火更甚,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自己心头的异样。
于是,待轩媛将人扶好坐下时,看到的便是他一张冷到可怕的脸。
他,果然是生气了吗?
轩媛不敢搭话,心里却是委屈的紧,她又不是故意的。
“是何人竟敢惊到三皇子的马车!”
外面一声高喝,白衣男子的眼睛睁开,冰冷的目光能将周围一切冻僵。
“明明是你的马跑的太快,撞到了我家马车身上,怎么还反咬一口?”
驾马的马夫是个老手,是断然不可能在闹市让马儿撒开了蹄子跑的,再说,这车上还坐着尊贵的圣尊公主与她的贵客,要是惊扰到他们,那可是有几颗脑袋都保不了的。
第一次替新主人驾马就遇见这种事,任谁都不高兴,只可惜对面的马夫今天就是来找茬的,而不是来与他们讲道理的。
三言两语间,两人吵了起来,轩媛正好也不想坐在这充满低气压的马车里,略微收拾了一下,重新戴上面纱,掀开车帘一角,“怎么了?”
马夫见主人家亲自出来问话,心下一阵紧张,却也是据实将事情报了。
“小人这端好好的驾着马,突然就见这马车冲过来,躲闪不急,撞了个迎面,惊扰到圣尊公主,真是小人的不是。”
听人说话间,轩媛也抬首看了看对面的马车,一身褐色,门前雕饰闪着金色的光芒,灼人双目。
当下什么都明白了,这不就是三皇子的马车吗?还真是冤家路窄。
“你这话可是说的有趣了,圣尊公主固然尊贵,三皇子也同是龙子,怎么的?难道被人撞了要吃哑巴亏吗?”
“不得无礼。”马车中的人眼看戏演的差不多了,便出来收拾摊子。
紫衣蟒袍,三皇子果然好派头。
只不过再华丽的头面,在她这一身礼服面前也失去了颜色,单这杏黄加鹅黄的颜色,就不是普通皇室中人都能穿的。
曾经,也有个个人一身杏黄元服,令他嫉妒的发狂,最后,还不是被贬为一介庶民了吗?
白洛姬,你好大的本事,手腕一转,就从乐姬变成了大祭司,再一转,又摇身一变成为了什么圣尊公主。连不问世事的苏贵妃都为你撑腰,后头很硬啊!
可那又如何?七弟有父皇捧着,还不是失去了一切!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要行。和他作对的人,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原来是大祭司,不,现在已经是皇姐了。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吗?既然是皇姐府上的人,本王这个做皇弟的,自然没有不理让都未道理。这样,皇姐的马车哪里可是被刮蹭坏了,都算在本王头上。”
三皇子开口,极尽嘲讽之能,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压下他心头的嫉妒。话音落地,大手一挥,好不阔绰,一副吃了亏还大方的模样。
轩媛懒得同他较劲,冷冷的瞥了他一眼,吩咐马夫道,“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