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证人在七皇子接案后便要从御史大夫家中接到更安全的地方去。具体细节无法探知,但证人要从陈碧云家里出来是错不了的,六皇子叫来工部尚书王安一起商讨,定于在陈碧云的门口将人一举击毙。
洛长安自是不知道他的计划的,若是知道了,必然会阻止如此愚蠢至极的计划。
白洛姬早差了人给三皇子递信,言说六皇子必然狗急跳墙,出手除去证人或者史进,叫他们提防着些,避免节外生枝。
三皇子拿着信取出火折子点了,一脸笑意的吩咐道,“叫七皇子抽空过来一趟,就说母妃前些日给他带了些糕点,还嘱咐带些话给他,本王忘了。这东西能差人送了,可生母传的话不好假人之手,还请他得空亲自过来聆听母妃教诲。”
“诺。”
院里长廊侧的花草渐已成荫,自入门处蔓延开来,翠翠的绿沁人心脾,莫名的叫人心安,一身黄马褂的男子自长廊过来,站定在尽头凉亭赏鱼的修长身影一侧。
“三哥——”来人端正的行了礼。
“小七?这么快就来了?”男人转过身来,紫色蟒袍暗波流动,端的亮人眼。
拍拍站的笔直的如同一棵松的胞弟,“果然是记挂着你三哥我。”
“三哥——”少年人不悦的将搭在自己肩头的大手拍下,嘴里嘟囔着埋怨道: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三皇子闻言一震,连七弟都长大了。
“怎么?今早才在父皇面前露了脸,得了这么重要的差事,晚点就不认亲哥哥了?”他故意板起脸,不仔细看之下,还真容易以为他是真的气着了。
话虽这么说着,可目光却是仔细向他对面的少年人打量去。
少年一身黄色的马褂,脚蹬一双青色靴子,袖口拿金线描了各式云腾图案,端庄大气,稚气未脱的脸上一对剑眉英挺,唇瓣紧紧抿着,在他一番话下有些不知所措的轻轻蠕动着。往上看是三千墨发,一丝不苟的束起固定在脑袋上,瞧着倒是很像那么一回事。
“三哥莫要取笑我了——”他的声音拖得长长的,听得有些像在撒娇,“你还说,要不是三哥推脱,我也不必干这等辛苦差事。本来就一天时间不够,还摊上这么一档子事……”
七皇子还在抱怨着,不妨脑袋上吃了一记暴栗,紧着上面传来一阵男声,“都多大的人了,还整天想着玩玩玩!”
“我没有——”
“好了!”少年还想狡辩,被他挥袖打断,转了个身在石凳上坐下了,向着胞弟招招手,“过来坐下说正经事。”
三皇子亲自斟了一杯茶推向他,眼神中一片坦荡,“你可别嫌这差事麻烦,这可是多少人求不来的机会。”
“想必这样得罪人的差事,自然是没人想求。”七皇子快嘴插了一句。
“要不得罪人,哪能办成事?”听得他抱怨,三皇子自石桌前直起身来,就要开始教育他。
“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公平与满意,你要站在一边,必会得罪另一边的。十全十美那样的事,只在梦里,你只需权衡利弊,做出最对的便是了。”
“那三哥又怎么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
“这还不简单。”三皇子露出和煦的笑容,也许只有在面对这个弟弟时,他才不用精明算计,放下防备,像个普通人家的兄长一般。
“三哥莫要同我讲那些大道理。”少年再次快言快语的打断他的陈述,“我且与三哥说一件趣事,三哥要能说出个所以然来,做弟弟的便服你,如何?”
三皇子见自己一向如脱了僵野马般的弟弟也会讲起大道理了,当下觉得有意思,便也就顺着他的意思应下来了。
“讲。”
“三哥可听好了。”少年郎神秘一笑,起身自凉亭里踱了两圈,兀自说了起来。
“前几****去集市里转了一圈,碰着了这么一件事:一个富人捧着淘来的宝贝在路上走,一个穷人也捧着自己讨来的包子在路上走。打巧有两个人当街因为一些琐事吵了起来,甚至于越吵越厉害,到最后还动起手来了。刚好这富人从这经过,穷人也打这要走,两个打架的人不小心碰翻了摊子上的一筐黄豆,滑倒了拿包子的穷人,穷人砸翻了富人的宝贝,落下的包子又被紧张宝贝的富人给踩烂了。试问三哥,这个责任,应该谁来担?”
七皇子一口气说了这么一大段话,听得三皇子晕晕乎乎的,细细捋了一遍倒也大致明白了些来龙去脉,自信的叩着桌上的青花玲珑茶壶,“自然是这个穷人的错了。”
“哦?”听得三皇子这般回答,少年眯了眯眼,像只狡黠的狐狸,朝着自己的哥哥行了礼,“敢问哥哥为何断定是这穷人的错呢?”
“那是因为是他碰坏了富人的宝贝。”
少年笑吟吟的瞧着他的哥哥,“那依三哥所言,那富人是否也要赔这穷人的包子?”
“几个包子有什么好赔的?”
“三哥此言差矣。富人的宝贝是宝贝,穷人的宝贝就不是宝贝了?”
“包子还能算宝贝?”三皇子闻言失笑,“莫非这穷光蛋的包子也是什么翡翠玉的金银无价宝贝?”
“三哥这前半句话说的不好,后半句可是说的妙极了,这包子,还真是无价宝贝!”
三皇子屏住呼吸,静静瞧着看自己的胞弟能讲出什么花来。
“富人把稀罕物当宝贝,无疑是因为他缺这些东西,所以在他眼里,这些东西自然是珍贵无比的;穷人把包子当宝贝,也是因为他缺这些东西,所以在他眼里,自己的包子并不比摔碎了的无价之宝廉价。”
“那还不简单,赔他几个包子就是了!”三皇子不愿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结,什么“包子”、“宝贝”的,绕的他头都要晕了!
“三哥又错了!”
“又错了?”三皇子懵了,“怎么?赔他还不行吗?”
“我且问三哥,要是有人掳走了三嫂,再随便丢给三哥几个女人,说,‘这是我赔你的。’三哥会依吗?”
“你这是又说的什么糊涂话!”三皇子见他越说越离谱,一袖子落在桌子上,差点带翻一盏茶,“这种事是能拿来乱说的吗?越来越没规矩了!”
“况且,我还未娶妻。”
“你看——”挨了骂的少年非但不生气,反而笑的更像狐狸了,“我只是这般一提,三哥就如此生气,可想而知那穷人该有多生气了。未来三嫂对于三哥而言,是独一无二的;那几个包子对于那个穷人来说,也是独一无二的。那请问三哥,既然独一无二,又如何能赔的了呢?”
“你,你这是胡搅蛮缠!”简直是胡闹,包子怎么能跟人比!
“三哥——”少年来到他面前坐下了,“不管三哥承不承认,这个理是在的。”
“那又如何?”
“七弟只想和三哥说,这世间是非难辨,三哥仅凭一眼之见,又怎的断的了对错?”少年人与他对视,一番语重心长,倒像是在说教他了。
“这——”一番事例推驳下来,绕是成熟稳重如三皇子,也不禁有点动摇了。
“哈哈!”少年人见一向如同个长辈般数落自己的三哥这回终于在自己手里吃了蔫,不由得哈哈大笑,也学着他的模样拍着肩膀宽慰他,“三哥莫要多想,弟弟不过在同你说笑罢了。”
牛饮了面前的清茶,潦草的拿袖子抹了嘴,这番辩驳,倒使得他有些口干舌燥了。
“三哥不是有事情同我说吗?怎么?被绕晕给忘了?那我就先回去了,接了证人们还得去应付过来送案宗的大理寺卿,真是麻烦!害我连赌马的时间都没了!三哥你是不知道,赌坊里新进了一匹好马,那毛色,啧啧,想想都眼馋。”
“行了!想着点正经事,以后别去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了,到底是皇室中人,要让人瞧见了成何体统?”
“三哥你还不是去逛窑子……”
“你说什么?”老七自小是他三哥带大的,对这个哥哥敬畏的不得了,被他这么一凶,乖乖闭了嘴。
“我那是办正事!和你这般成天只知道玩的能一样吗?”
“行,你逛窑子就是办正事了,我赌马就是下三滥了,有你这样的哥哥吗?”七皇子也来了脾气了,梗着脖子就要和自己的哥哥吵起来了。
“说了你也不懂!”三皇子懒得和他计较,拿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闹归闹,这次案子你可得给我盯紧了。”
“三哥放心,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拌嘴归拌嘴,有利于三哥的事他还是会不余余力去做的。
“就怕你被人利用了。”
“我又不像六哥那般蠢……”
“让你提防的就是他,保护好证人和史进,保不齐老六狗急跳墙,出什么昏招。”
谈起六皇子,三皇子的眉头皱的格外紧,虽然神一般的对手经常给人以巨大的压力,但很多时候猪一般的对手给你的刺激会更大,因为,你永远都不会知道他会做出什么让你无法想象的蠢事。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盯紧点防好了才是王道。
“知道了。”七皇子闲自己哥哥啰嗦,婆婆妈妈的好不麻烦。
“这样吧——”沉吟瞬间,他还是决定再派些人手给他的七弟,这孩子太年轻,做事毛毛躁躁,他不安心。
“我把柳妍给你用,做什么事之前不方便来问我就去找他。”
“行了行了,三哥我先走了,还忙着呢!”少年人一刻也坐不住,话还没听完就从凳子上弹起来拍拍屁股走了。
这孩子!三皇子无奈的摇摇头,目送着他远去了。
七皇子带着护卫和一干士兵来到御史大夫陈碧云府上,要将证人安置到更安全的地方去。
二人商讨来商讨去,最终发现除了天牢,最安全的地方也就是各个皇子的府邸中了。
“这——殿下可否有些不方便?”陈碧云捋着一把花白的胡子,眉头紧紧皱成一个“川”字,将证人放在府邸中是件颇为危险的事,京中可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呢!三皇子、六皇子皆要避嫌,人就真能放在七皇子府上,而他又要盯着案子,恐怕有些吃不消吧!
哪知七皇子闻言摆了摆手,还以为他是在担心证人安危,连忙拍着胸脯保证,“陈大人你就放心吧,小王虽然平日里吊儿郎当的,办事却也不比三哥差,人在这,你放心!大不了小王同他们同吃同住,小王就不信,有人敢在小王眼皮子底下动手。”
陈碧云听得他这么一说,当下在心中叹七皇子耿直,嘴里说着“不敢叨扰”,心下里却放了好几分心。难得七皇子这么上心,想必也不会出什么大意外吧?
自府中引了证人就要送众人出去,一行五六个人,来到门前,有幸得坐了皇子的马车,宽宽敞敞的,好不舒服。
七皇子正与御史大夫陈大人道谢呢,一支冷箭冷不防的朝这边射来——
“殿下小心!”陈碧云正对着箭飞来的方向,自然是第一个看到的,当下眼疾手快的就伸手去推七皇子,对面的人一个趔趄跌倒在地,他自己却被暗箭射中了。
“陈大人!”七皇子没由来的受得这么一番变故,连忙起身去查看陈碧云伤势,那人捂着被射中的胸口,粗粗喘着气,一把将他挥开来,“赶紧去保护证人!”
“保护好证人!”七皇子一声令刚下,来自四面八方的流箭便像捅了马蜂窝一般涌出来,到处乱飞,炸了一般。
因为飞箭实在大多,不少护卫被射中倒下,七皇子一看这还了得,当下也顾不上自身安危,拔了腰间佩剑亲自上阵去一两步开外的马车里护证人先往院中撤去。
箭“呼呼——”的飞过耳侧,擦破了七皇子暴露出来的皮肤。手下人见七皇子做主子都这般拼命,当下不要命的将自己做了肉盾,好护着七皇子和一干证人。
流箭还在乱射,处于下方地理位置极不佳的他们只得做了活靶子,任由锋利的箭头将他们射穿,溅起一摊血肉模糊。
“他娘的!”这****的老六果然够狠,这是想连自己的兄弟也一同猎杀了吗?
七皇子忍着肩上的剧痛,一手提剑冲进马车,护着证人们往外逃。
“嗖嗖——”冷箭还在不停地放着,眼看着倒下的人越来越多,其中一个证人竟然愣在了这危险的地段,迟迟迈不开脚步。
“看什么看!不想要命了?”七皇子使劲冲他吼着,可那人就是一副呆若木鸡的样子,死死的盯着地上的尸体不放!
“傻了啊你!”七皇子嘴上骂着,脚下却向那人奔去,想把他拽到他该走的路上,三哥可是特地嘱咐过他的,千万要保住这堆证人和史进。
可哪想那人看着瘦瘦弱弱,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力气却是大的惊人,七皇子本来都已经伸手拽住他了,他却像发了疯般突然一把挣开来,没命的向着流箭射过来的地方跑去。
“疯子!”七皇子咬牙切齿的跟在他后边,可还是晚了一步,那人早就被射成一个马蜂窝了!
“殿下!你赶紧也进去吧!”眼看着其他人都撤了,剩下的为数不多的几个士兵也护着七皇子往里面撤去。
“可是——”七皇子看着前方不远处那具像刺猬一般的人直挺挺的栽下去,想起三哥的嘱托,心下一阵内疚。
“殿下!人都成那样了,还哪有活头?快走吧!”
“哎!”七皇子长叹一声,终是随众人撤进了府邸。
放箭的人见所有人都撤了进去,挥手示意跟进入府,开玩笑,他们接到的任务可是暗杀所有证人,只死了一个怎么能满足他们?当下自巷子上的高墙上跃下,就要向着陈府进发。
“殿下,怎么办?这堆亡命之徒的攻势越来越强劲了!”
七皇子捂着肩上的伤坐在大厅中的椅子上,外面的人就像疯了一般往里冲,相信不出一炷香的功夫便可冲进来将他们给一锅端了。
都怪他大意,没多带些人马过来!
也就只能,听天由命了!看巡街的士兵能不能及时发现这边的冲突了。
闭上眼,纵然这里面所有人都乱了,他也不能乱!
要沉稳,要沉稳。他一遍一遍的告诫着自己,冷静下来。
突然,他像想到了什么一般,猛的睁开双眼——
洛长安,是禁军大统领,是整个京城安全的负责人,而他,同样也和六皇子亲近。
一瞬间,他就明白为什么六皇子敢明目张胆的大白天就在御史大夫门口动手杀人了。
这根本就是一个慎密的计划!
六皇子派出杀手,洛长安故意坐视不理。
他的心一刹那间就跌到了谷底,这种情况,他还能奢望来自何处的救兵呢?
恐怕,这这条街都被刻意封锁了吧。
三哥——我对不住你!
“嗵——”的一声,大门被完全撞开来,所有人都惊恐的将目光投向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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