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许含宥等义诊人员与院长众人早早集结于会议室内,共同商议鼠疫患者该如何处理。
许含宥坐在院长身旁,低头沉思,微微发凉的食指掠过下颌,面无表情地开口道:“直接封锁整栋隔离病房,周围拉起警戒线,防止病患误入。我们所有义诊人员全部参与鼠疫工作。义诊人员必须做好消毒隔离措施,同时尽可能与医院工作人员保持距离。”
所有人对她的提议都表示赞同,半小时后,会议散场,各个医护人员回归本职。
许含宥回到院长分配给自己的临时办公室,刚走到楼道拐角处,便注意到门口站着一名衣衫褴褛的老人,枯老的左手抚在墙面上,弓着背,眯着眼正四处张望。
李叔已经在门口等了许久,看到许含宥的那一刻,浑浊的双眼内瞬间迸发出光亮,他跛着脚,一瘸一拐地快速朝许含宥走来。
“李叔,怎么了?”许含宥朝他走了几步,停在他面前,手上抱着一摞病案资料。
李叔的儿子是感染人群中病情最严重的,但他却没有感染鼠疫。有时候,运气就是如此奇妙,医学也无法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许,许医生,小宝他是不是病得很严重啊,都怪我,都怪我,我原本以为他只是伤了风,多休息几天就没事了,没想到,没想到他,他这么严重……”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李叔几度哽咽,粗粝的大手止不住得抹眼泪,哽咽道:“许医生,孩子他娘死的早,我也没什么出息,可是这孩子有出息啊,他是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我求求你,我求求你救救他,来世我给你当牛做马。”
说着,便准备给许含宥跪下,许含宥及时阻止他,安慰道:“李叔,你放心,他没事。”
“真,真的吗?”
“真的。”听了许含宥的话,李叔原本揪起的心也缓缓放下,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脸上又是愁云密布。
“许医生,小宝的病要花很多钱吧,我能不能,能不能先赊账?家里供他读书,已经花光了所有的积蓄,还欠着村里人一笔钱。我以后一定会慢慢补上,你放心,我一定会还上的。”李叔急地不知所措,他根本就拿不出像样的能让许医生信服的东西。
“许,许医生,我给你打欠条,等小宝治完病,你告诉我要多少钱,我给你打欠条。”李叔生怕许医生不信,一把扯下手指上已经发黑的戒指,目光炯炯地盯了它片刻,苦笑道,“这是孩子他娘嫁给我这么多年,买的唯一一件首饰,如今她走了,成了我唯一的念想,不管日子过得有多苦,我都没舍得把它给当了。许医生,我把它抵给你,等我还清了所有的医药费,我再向你拿回来,你说成不成?”
清冷的双眸闪过一丝动容,戒指并不值钱,珍贵的是戒指背后的情深。
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夜半时分,缱绻爱意,也只能与这一枚银戒诉说了吧。
这个世界,可怜人很多,失意人更多。
“李叔,医院有补贴,不用你们付医药费。”许含宥抬手看了眼手表,已经八点半了,消毒工作马上就要开始了,许含宥语气淡淡的,没有露出一丝不耐。
“真,真的?”李叔几乎不敢相信有这样的好事,市医院的收费高,而且他们也没有医保,所有费用都要自费,像他们这样靠出体力赚钱的人,根本不敢上市医院看病。
“真的。”
“谢,谢谢你许医生,你真是当世的活菩萨。”李叔弓着背,双手在胸前不停地交错,黝黑瘦削脸上扬起淳朴的笑容。
“李叔,你先回去好好休息吧。我现在还有事。”
“好好,许医生你慢慢忙,我先走了。”
李叔朝许含宥生疏地摇了摇手,转过身,双手抓着楼梯的扶手,颤颤巍巍地下了楼。
许含宥转动门把手,步履匆忙地走进办公室,突然,身后后传来一句熟悉的声音:“师妹,医院没有补贴,你为什么要骗他?”
许含宥没有回头,径直走到玻璃柜前,打开橱窗玻璃,从那一叠病案资料取出几张报告单后,将剩余病案整齐地放在最上层,解释道:“因为他根本付不起医药费。”许含宥回到座位上,仔细翻看那几张报告单。
李之恒的身体一直处于高热状态,体温高达40.9℃,体内也有极其严重的炎症。许含宥看完最后一张报告单,蓦地起身朝门口走去,还未走几步,手腕就被一道巨大的力道扼住,
“你知道你这简简单单的一句医院有补贴,会造成什么后果吗?”宋珩紧紧地攥着许含宥的手腕,俊美的脸上不复平日里的温润,蒙上一层怒意。
“我知道,放手。”许含宥挣不开他的手,转过头,眼底掠过一抹厌恶。
宋珩愣在原地,怔怔地望着她,已经对自己厌恶了吗?那抹厌恶稍纵即逝,但它却如一把锋利的小刀,一刀一刀慢慢地地划开他的心脏,刺破他的肺泡,整个胸腔都在震荡,剧痛席卷了全身。
“那是将近五百个人的医药费,含宥,你只是一名医生,你不是慈善家,你替你自己考虑考虑行不行?”宋珩默默地收回手,嘴角划过一丝苦笑,劝道。
“医药费对他们的贫困的生活来说,就是雪上加霜,对我来说,只是工资的一部分。”
“你之前的工资,大部分都捐出去了,你现在刚回国,哪来的工资让你替他们垫付医药费。”
“前不久我带的团队研究补贴已经发给我了。”
宋珩沉默许久,终是选择拆穿她:“你为了时恕,已经被你的导师除名了。”
“师兄,别多管闲事。”许含宥无意再与他周旋,语气不耐。
连说话都不愿和他说了吗?宋珩抬手慢慢抚上心口,原来,心真的会疼,忍下心底的悲痛,温柔地开了口:“师妹,师兄替他们付医药费。”
“不用了,宋少爷,我早就已经替他们付过了。”虚掩的木门被推开,时恕从门口走进来,淡淡地瞥了宋珩一眼,笑道:“宋少爷,与我女朋友,你要懂得避嫌。”
看着时恕嘴角那一抹若隐若现的笑意,宋珩觉得莫名刺眼,避过目光,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在办公室已经耽搁一刻钟了,现在必须尽快赶过去,许含宥来不及向他解释,留下一句等我,便匆匆离开了。
时恕并没有听话地待在原地,而是默不作声地跟在她身后,看着她一路小跑的身影,不知为何,心底泛起一阵莫名的欢喜。
这是他的宝贝,在为病人奔跑。
脑中一直回荡着一句话:你为了时恕,已经被你的导师除名了……
已经被你的导师除名了……
除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