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魅疲惫地回到家,把树苗扔在墙角,便迷迷糊糊睡去了。
一阵腥冷的风吹过低矮的平房,一个女人护着怀里的婴儿走进门。
“阿诚,把门窗都关好,台风就要来了。”斜倚在沙发上的小男孩只含糊地答应一声,仍看着漫画。
卧房里一片漆黑,“你爸今天出来没?”女人轻声问到,悄悄躲在门后探头张望,男孩翻了一页漫画,面无表情地摇摇头。四处散落着啤酒瓶,男人缩在墙角喝得酩酊大醉。忽又听得一声巨响,只见满地血红的玻璃渣子,男子气恼地捂着手,连连哀叹。女人面容愁苦,徘徊在门前。狂风震起落叶,屋内忽明忽暗,墙壁上倒挂的杯子咣咣当当响成一片。怀中的婴儿也跟着呜咽起来,“闭嘴!吵死了!”屋内传来一个男人沉重地嘶吼,夹杂着清脆的破碎声。女人眼泛泪花紧紧搂住哭闹的婴儿,“滚出去!”又一声狂怒地叫喊,女人哆哆嗦嗦披上外衣抱着孩子出去了。
屋外天昏地暗,飞沙走石,所经之处一片狼藉,但这至少好得过屋内如死亡般的宁静。
一恍惚,怀里的婴儿已是六岁的孩童,虽衣衫褴褛但仍不掩天真浪漫的模样。家里的日子似乎要到头了,半夜男人阴沉沉地塞了一罐药给女人,“真的...要这样吗?我们没别的法子了吗?”女人拽着男人的衣角,苦苦哀求。
“钱是追不回来了!警察说那些骗子早跑路了!”男人痛苦地抓着头,蹲在地上,囔囔自语,“对不起,对不起,我没别的办法了!这是唯一的希望了!”
“可他们还小啊!”女人把药瓶扔地远远的。
“这对他们来说就是折磨!这是唯一的希望,让我们解脱的希望!你还想继续下去吗?”男人抓住女人的肩膀,怒吼到。女人瘫倒在地,无助而又茫然地望着那罐药瓶。
一转眼又是白日,小女孩拿着一串糖葫芦蹦蹦跳跳地,女人在身后悄悄抹泪。
寺庙里香火缭绕,僧人们诵着经文,熙熙攘攘的人们挤在佛像前祈求一丝好运。女人也不例外,拉着小女孩跪在佛前,点起一柱香,虔诚又绝望,“佛啊,只要让这个家活过来,我什么都可以给你!”,又磕了三声头。只听得当空一声响雷,小女孩哇哇大哭起来,吵着要离开。女人刚想呵斥,电话却狂响起来,“待会儿再收拾你!”便拽着女孩来到寺庙外,只见她神色紧张地接起电话,“怎么了?嗯..我们这就回来...”女人弯下腰捂住胸口急促地呼吸着,“妈妈...”女孩胆怯地喊了一声,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女人抬起头来,一粒粒黄豆大的热泪滚滚而下,捂着嘴泣不成声。
女人抱着女孩匆匆赶回家,男人站在门口激动地把他们拥入怀里。“太好了!那些骗子被抓到了!我们的钱回来了!”
屋内亮堂堂的,女人在厨房里忙活着,男人哼着小曲搂着两个孩子在客厅看电视,这个家一改往日的死寂,又充满了生机。
画面一转,书房里,男人拿着满是墨痕的稿纸大发雷霆,“谁干的?!我不是告诉过你们这桌上的东西不能碰吗?!”阿诚神色慌张,一个劲地说:“不是我,不是我!是她!是她!”一把将女孩推到男人面前。“哥哥!你说谎!”女孩想要挣挣脱开来,却被男孩死死压住肩膀无。
“你们知道这是多重要的东西吗?!没了它!我们又要回到从前!”狂风暴雨欲来,女孩吓得埋下头不敢直视那张扭曲的脸。女人闻声赶来,一看到那张黑糊糊的纸,脸色顿时苍白,“这...这演讲稿兴许是有备份...你...”没用的!这是最终定稿!”男人气的锤了几下桌子,“高官准会辞了我!这套房子也会收回去!我们完蛋了!!”
“不会的,不会的。我已经祈求过佛了,佛回保佑我们的!”女人握紧男人的手,坚定地说。又是一道雷声,一旁瑟瑟发抖的女孩像那日一样哭喊着要离去。女人不禁怔住,若有所思地望着女孩。男人哪里听得进去,满头怒火将他们赶了出去,书房的灯亮了一宿。
次日,男人笑嘻嘻地回来了,就像那日一样。“那写稿子的家伙发疯起来谁也拦不住,大庭广众之下直说演讲稿是他写,囔囔说等稿子来了,他能一字不落地背出来。高官的脸都气红了。”男人拿出半边西瓜,大口吃起来,“真甜!啊呀!当时我吓得不轻啊!高官面色铁青站在门口,旁人都催促我拿出演讲稿来!哈!可谁知道高官一看那一团团芝麻大的黑点,不禁喜笑颜开。这蠢事反倒成就了两桩喜事!嘿嘿!看看!这是什么?”男人神气地掏出职位牌,女人乐得一把抱住男人,“升了一级?!天啊,太好了!”
一转又至半夜,趁女孩睡着后,三个人围在一起窃窃私语。
“爸!是真的,前几天我抢了她的玩具,哭得可厉害了!诺!”男孩晃了晃手中的一张彩票,“可中了一千呢!”
“荒唐!这...”男人大吃一惊,连忙摇头。
“那两次突如其来的祸难就能证明了,听到雷声,她便哭个不停。”女人缓缓说道。
“那...你们的意思...”男人犹豫半响,始终没说出口。
“她只要一哭,好事准会发生!”男孩兴奋地搓搓手,脑子里已经预演了千百遍如何将自己妹妹弄哭的法子。
前一个灾难的结束本是为了迎接下一个灾难的开始。
自那以后,家里少不了女孩的哭声。男孩总爱揪她的辫子,使法子戏弄她,每每她跑回家向母亲哭诉时,母亲总会兴奋地说道,“又将有好事发生了!”女孩恨透了这句话。仗着家里的纵容,男孩愈发肆无忌惮起来。一些小儿科的戏法玩腻了,便想着坏点子来折磨女孩。扔石子这个方法是男孩最喜欢用的,用力一砸,妹妹的眼泪就掉了下来。女孩捂着伤口可怜巴巴去书房找爸爸,谁知那男人燃起香烟兴奋地说,“孩子,我们好日子要来了!”
女孩总是问自己,“谁的好日子?是谁的?”渐渐,无论男孩用什么法子折磨她,她只死死紧咬牙关一滴泪都不肯掉。男孩气的一脚将女孩踢进臭水沟,“你别想回家!”女孩在桥下冷的瑟瑟发抖,盼望着爸爸妈妈来找她,可直到半夜,也没听见一声呼喊,望见一个人影。当她一人哆哆嗦嗦蓬头垢面走回家中,那三人正坐在沙发上有说有笑,仿佛压根没她这个女儿。女人瞅了一眼就奚笑道:“哟?这都不哭?让你赏点眼泪就这么难?”男人皱了皱眉头,“还是小时候好养活,现在只会吃白饭!自私的要命!也不知道跟谁学的!”男孩坐在中间,得意地朝女孩挤眉弄眼。她茫然无措地望向他们,即便每日每夜共处一室,但在这间房子总游荡着一只空荡荡的灵魂。
一晃又逢立春时节,女孩穿着破旧的军外套在外晾着衣服,一双纤细的玉手如今却跟猪蹄一样臃肿,手背上生了两个通红的大脓疮,颤颤巍巍拧着冰冷又厚重的衣服,女孩止不住地咳嗽,大抵是瘦削的棉被耐不住严冬,将沾上的寒气传给了她。此时家里空无一人,他们三个前几日便出去旅行了,独留刚满七岁的女孩一人。
“你就看家吧!去了也是浪费钱!”那日男人嫌弃地说。
“谁叫我生了个无心无情的孩子呢!”女人在一旁揶揄到。
女孩早已漠然,如行尸走肉。仅此过去一年,再无人见过她的笑靥,也听不见她的哭声。
了了,只听一人叹道:落花犹似坠楼人。
鬼魅猛然醒来,枕衾湿了一大片,怀里不知怎的搂着那颗相思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