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不忧等人上山已经过了三日，宁靖也成了华山弟子口中的传奇人物。他平日不声不响，关键时刻竟把剑宗的高手打得丢盔弃甲、屁滚尿流，不少年轻弟子将他视为偶像，甚至有人将他与大师兄令狐冲相提并论。
依照规矩，凡是觉得学艺有成的华山弟子都可以下山闯荡，因此那一场比试胜利后，他便向岳不群申请了下山游历。原本岳不群还想留他在华山亲自指导剑法，只是宁靖言辞恳切，只好作罢。
以他如今的实力，也算勉强是江湖上的准一流高手了，除了各大门派的掌门人之外，应该少有敌手。
宁靖收拾好了行囊，带着华山派配发的精钢长剑，还有那只玄毒子给他的污血蜘蛛，就准备下山了。临走的时候，竟然有不少弟子来送他，他素来低调，没想到还能有这个待遇。
那群人中还有劳德诺，宁靖只是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
“左盟主让我向三师兄问好。”
劳德诺一副大白天见鬼的表情，在原地僵硬了半天，这才随众人送他下了山。
宁靖心中暗道：“饶你奸似鬼，喝了老子的洗脚水，先诓你一局，让你不敢轻举妄动，到时候就算你从左冷禅那里知道我是个冒牌货，你也投鼠忌器，不敢把我暴露出来。”
他露着腼腆的笑容，俊脸微红，奔向了新的世界。
……
宁靖下山以后，发现一件十分严肃的事情，这影响着他的终身大事。
他身上快没银子了。
如果他是不会武功的普通人，可以考虑以下谋生途径。
和丐帮的兄弟借个碗，坐在街头唱个莲花落，等好心人给他一口热乎的。打断自己一条腿，去闹事区里碰瓷权贵家的马车。不带一分钱去怡红院吃霸王餐，运气好还能跟老鸨学到把死人骂活的绝技。
当然，身为一名有武功的新时代江湖少侠，还背着华山派的金字招牌，就算是闭着眼睛，也能闻到为富不仁的味道。
进入长安城后，他兴冲冲地从路人口中打听到了长安城规模最大的妓院。怡红楼，一家开遍诸天万界的老牌连锁妓院，不知道多少无知少女坠入这个火坑之中，身为正义的化身，宁靖打算去看看有没有强买强卖的现象。
如果有，那他就免不了要出手，救百姓于水火，把妓院给砸了！
然后再要一大笔医药费！
什......什么……？
给谁的医药费？我打人手痛难道不要去医馆看病的吗！
你以为华山是事业单位可以给我开医保的吗？
社会主义的春风，可开不到万恶大明封建王朝的土地上。
刚在长安大街转了一个来回，宁靖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不去砸妓院了。当今世道，甭管是什么行当，能够将生意做的这么大，朝中自然是有人的，指不定朝中哪位尚书或者阁老，就占了怡红院的干股！
这些在官面上合法经营的商家，半夜里偷偷放把火可以，不能在明面上碰，否则就是公然和朝廷作对，那是自找麻烦。当真以为锦衣卫和东厂的人是吃素的？破船还有三千钉呢。
宁靖只能干回侠客的老本行，打听了一下附近有没有什么作恶多端的地痞流氓，或者是劫道杀人的山寨……
……
宁靖最近常常感叹世事无常，看着锦衣卫的人亲自送来的上任文书，他有些五味杂陈，这可怎么跟老岳交代？
这份锦衣卫百户的任命文书，彻底打乱了他原本的计划。
他躺在悦来客栈的天字号房间内，双腿中间的被子上，摆着一个精致的包裹，里面放着几样东西。
象征着锦衣卫百户身份的牙牌，一套崭新的锦衣卫飞鱼服，一把微弯狭长的绣春刀，还有京城南北镇府司亲自开出的锦衣卫百户凭证，上面红色的印鉴标志着合法性。
锦衣卫的人跟他打了包票，这些玩意，货真价实，如假包换。宁靖有些头疼地看着这一堆东西，食指不停地敲着梨花大床的床沿，锦衣卫的人都把东西送过来了，他能怎么办？
事情的起源，都怪他那天好死不死去剿灭山寨，只身一人上了距长安城最近的猛虎山，结果山里的土匪武功不怎么样，胆子却大得很，竟然敢跟白莲教的人眉来眼去。他在山里搜刮金银财宝，却发现了白莲教的神像、教册、法器等等物品，还发现了一条暗道，里面有一具昏迷不醒的“尸体”！
他还没反应过来，十几名锦衣卫就已经涌入了整个山寨，原来人家早就收到消息，已经在这里盯了三天三夜，正要准备上山缉拿白莲余孽，宁靖却先他们一步把山上的贼寇给团灭了。
当时情况非常诡异，锦衣卫的人上来以后，看到满山的尸体，个个神色诡异。宁靖估计，如果不是自己表现出的武功很高，这群人说不定还会把自己灭口，免得有人分他们的功劳。他被简单询问了一番，锦衣卫的人就让他走了。
其实他心中也是惋惜，要不是看锦衣卫人多势众，而且个个都是高手，他都有把这群番子全部灭口的想法。
原以为这件事情不过是一件小风波，没想到十天之后，一群锦衣卫找上了他，竟然说他在猛虎山发现白莲教余孽中的大人物，立下大功，京城锦衣卫总部钦点他为百户，让他速速回京上任。
他至今不明白其中的奥妙，那群锦衣卫竟然没有贪下所有功劳，反而向上头禀报了他的存在？
真是邪门到了极点。
……
江湖与庙堂之间始终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武林中人，不论是正道还是魔道，都秉持着一个原则，尽量远离朝廷中的纷争。然而，江湖能有自己的生存空间，没有被赶尽杀绝，不是因为朝廷的仁慈与施舍，而是他自有让朝廷忌惮的力量。
这种平衡，维持到了现在。
宁靖如今还不会知道，他已经陷入了一场厂卫之间的权力斗争，而这一切都发生在他接到南北镇府司任命文书的十天之前。
紫禁城东华门旁，东缉事厂衙门。
此刻已经是子时，京城已经入了宵禁，能够在街上逗留的，除了打更人，便只有大明权力机关的爪牙，几个东厂的番子行色匆匆地走进了东厂衙门。
王岳今年已经六十岁了，他担任东厂督主也有十年之久，却一直都是战战兢兢，生怕出了什么错处。前朝皇帝还在位的时候，时任东厂督主牛元庆威风的紧，在司礼监还任着秉笔太监的位子，哪怕是时任掌印太监与内阁阁老也要让他三分。只是弘治帝上台，将他与当时的锦衣卫都指挥使全都抄家灭族，搜出三十几万两银子，从此开始大力打压厂卫的势力。
在弘治帝手底下当差，这东厂督主的位子可不好坐。说到底，厂卫的权力不过来自于皇帝，若是皇帝想让他们做恶犬看家护院，他们自然威风赫赫，若是皇帝想拔了他们的獠牙，让他们做温顺的小狗，那也只能照办。
王岳坐在东厂大堂的主座之上，他身后挂着岳飞的画像，边上写着忠君爱国四个大字，他看着番子们不停递上来的文书，眼皮低垂，略微有些困倦，只是眉头始终紧锁着，身体周围透着一股阴郁的味道。往日这个时候，他早就回到他价值三万两银子的豪宅之中，享受**美婢女，可今夜仍旧在东厂的监牢里忙碌着。
这一切，只因为锦衣卫比东厂抢先一步，找到了那人！
厂卫从来都不是一体，在弘治帝的制衡下，王岳和锦衣卫都指挥使牟斌向来都是水火不相容，两人恨不得有机会就弄死对方。
他如今便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弘治帝非常关心白莲教的一切消息，这一次锦衣卫居然捷足先登，将那人抓捕归案！只怕牟斌在陛下面前要好好威风一番了，这也意味着接下来好长一段时间，锦衣卫的风头可能会压过东厂！
半晌，他终于等来了自己想要的消息，一名心腹上前，在他耳旁说了几句话，他眼睛一亮，然后挥了挥手。
边上一条阴森的小道中，走出来一个面白无须的年轻人。如果宁靖在这里，可以认出，这是那十几名锦衣卫中的一人。那年轻锦衣卫在王岳耳畔说了几句，王岳原本黯淡的眼眸突地亮起，右手紧紧握成拳头，拍案叫好道：“好啊！既然我东厂得不到这份功劳，也不能便宜了姓牟的！”
第二日清晨，王岳的轿撵早早进了紫禁城，等到皇帝遣散百官退朝之后，便随弘治帝进了文渊阁，今日几位内阁阁老并不在其中，当今锦衣卫的头子都指挥使牟斌却坐在其中，见弘治帝一来，急忙起身迎接，只是看到王岳的时候，却没什么好脸色。
两人势若水火，弘治帝却视若罔闻，只是坐了下来，开始批阅侍奉太监递上来的奏折：“前些日子，朕命地官府严查白莲教。他们销声匿迹百年，即便前朝土木堡之变，都没露出一点尾巴，如今却敢搅风弄雨，可见他们教主自觉已有颠覆社稷之力。河南杀官造反一月有余，朕心急如焚，厂卫又有何作为？”
王岳与牟斌正对座，二人眼神擦过，暗流汹涌，牟斌忙起身道：“陛下，锦衣卫在陕西长安附近，抓捕到了昏迷不醒的白莲教教主常化圣，如今已而且此贼身边有亲笔书信，似乎白莲教内发生了权利更迭的大事，如今锦衣卫仍在彻查之中。”言罢，得意洋洋地看了一眼王岳，仿佛在说你来咬我啊？
他最后一个字说完，还没等弘治帝发话，王岳急忙站出来，拱手道：“陛下，老奴以为，此事乃是向江湖中人展现陛下宽厚仁慈的大好时机！必须要对立功者大大嘉奖！”
弘治帝道：“哦？如何解？”
牟斌心中暗觉不详，却听王岳继续道：“老奴听闻，锦衣卫不过是捡了便宜，这次抓住白莲教教主的乃是华山剑派的弟子！”
牟斌不慌不忙，微微一笑道：“陛下！王督主多虑了，我锦衣卫绝无贪功之人！我早在消息传来南北镇府司之后，八百里加急，为那少年英雄送上了锦衣卫百户的牙牌，如今应当已经在进京的路上了。”
文渊阁接下来的气氛十分和谐，牟斌脸上洋溢着笑容，等到出了皇宫，神色迅速变冷，狠心抽了数鞭他最心爱的宝马，奔向北镇府司，以最快速度准备好了百户任命的手续，八百里加急发往陕西长安，这才长松一口气。
“应该，还来得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