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蕫,你说,咱们是不是对女儿太严格了?从她搬出去,我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平时看得太紧,她有什么想法,都不和我们说。你看看,出了这个家门,她回来过几次?”
寇秀兰摇醒睡得正酣的蕫父,脸上的自责和懊悔,在昏黄的床头灯下,看得蕫司恒没了睡意。
寇秀兰保养得宜,五十来岁的年纪,看起来也就四十出头,稍微打扮一下,同蕫心站在一起,说她们是姐妹也有人信。
蕫司恒倚着床头坐起,伸手揽住寇秀兰的肩膀,安慰道:“女儿大了,总会有自己的小心思。我们做父母的,有时候需要适当的放松,给她自由,让她试着独立。我们老了,总不可能一辈子陪在她身边。”
听完这些话,寇秀兰丝毫没有被安慰到,眉头反而紧紧皱在了一起,一抹忧愁在她额间怎么也化不开,“你说的这些,我又何尝不知道?只是,她姥姥的事情……”
“好了,这些都过去了,就不要再提。”董思恒轻轻拍着寇秀兰的肩膀,眼睛望着天花板,眸子里的担忧若隐若现,“只要她在我们身边,就不会有事,放心吧。”
“可是……”寇秀兰有些心神不宁,欲再说点什么,却被蕫司恒打断了。
“你要实在不放心,我豁下这张老脸,去求他。看在以往的情分上,他一定会出手的。”
寇秀兰有些动容,伸手抱住董思恒的脖子,脸颊贴着他的胸口,“老蕫,遇见你,是我的福气。”
“我的荣幸!”蕫司恒轻笑,摸了摸寇秀兰的头发,道:“好了,别胡思乱想了,睡吧。”
“嗯。”
……
蕫心看着眼前的一幕,震惊、疑惑、不可置信皆在心头浮过。
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蕫心边摆手边摇头,“你们到底要干什么?我说了,我什么都不会,留在这里也没用!”
“有用没用,试过才知道。”
一只只手抓着她,推着往镜子面前凑。
“等等,那里面,到底是什么?”
突然间想到某种只在电影里看过的东西,封印的魔鬼或者恶灵,都是以这种方式出场的!
“你想要她是什么,她就是什么。”
小女孩黑白分明的眼珠子里,倒映着蕫心的身影,毫无波动,没有生气,就好像站在她面前的只是一个死物。
“她是怎么进去的?”
蕫心自知挣扎不掉,便转移话题,尽量拖延时间。
“话多,死……”
“不知道怎么进去的,怎么把她救出来?”蕫心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你们千方百计将我抓来,不就是为了救她吗?
我不清楚你们是怎么知道我能救她的,但是你们有没有想过,如果我来了,依然不能救她出来,那你们的下一次机会,又要等多久?
我很清楚,从小到大,身上并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考试成绩平平,头脑也不是很聪明,平凡得不能再平凡,大概和你们以前一样。
你们抓我,不费吹灰之力,我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这样的我,真的是你们要找的人?
而且,我现在……”
蕫心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有些不好意思道,“正处在每个月特定的那个日子,你们确定这样不会对她造成伤害?”
“什么特定日子?”小女孩似乎没听懂,歪着头问道。
蕫心眼睛一眨,刚想说得明白点,又想到这些孩子死前应该还没长大,可能不太懂,于是用另一种方式说道:“就是像你们这样的鬼,平常见血可能特别兴奋,但是有一种血你们应该会感到害怕……明白吧?”
不记得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个传言,情急之下,蕫心也只能想到这个。
诡秘的空间,诡异的孩子,还有这面诡谲的镜子,组合在一起,格外渗人。
事到如今,蕫心也只有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尽管她无法对眼前发生的一切做出合理的解释,也不知道别人遇到这样的情况会如何做,但人的求生欲是本能,既然已经身处其中,害怕、逃避、退缩,于事无补。她首先要做的,就是自救,然后才能顾及自己的情绪。
话音落,这帮孩子都没动,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清楚。
蕫心双手握成拳,胳膊微微晃动,便被强行禁锢在原地。
扫量了一圈围绕着她的孩子们,蕫心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总之怪怪的。
小女孩歪着头,奇怪地看了眼蕫心的肚子,镜子里的声音越发大了。
“好痛苦,谁能救救我?”
糟了!
蕫心拼命挣扎,推开身侧的孩子,抓住机会挤开人群向外跑去,只恨自己少生了两条腿。
从镜子里传来的痛苦声,似乎感染了这些孩子。
他们机械的朝前走去,伸手触摸镜面。
镜面波动一瞬,一个小孩瞬间化作无数光点,消失在镜子里。
身后发生的这一切,蕫心没看见,也没心思关注,一心只想找到出路逃出去。
“逃吧,还有时间。”
小女孩冷冷的话语在她身后响起。蕫心回头一撇,瞬间差点脚步不稳,跌倒在地。
“怎、怎么会这样?”
那面镜子和那群孩子,还有小女孩,全都在她身后不远处!
他们的目光全都在镜子里,没有任何人回头看,可同她的距离却没有丝毫变化。
蕫心咬紧牙关,再次朝另一个方向发足狂奔。
她不相信,这个地方没有出口!
“救我!”
呻吟声再次加大,如影随形。
蕫心再次回头,冷汗直冒。
那帮孩子就站在镜子面前,回头看她。他们的手还贴在镜面上,脚也未动分毫,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仿佛她的逃跑,就是一个笑话。
调转方向再跑,回头望去,距离如斯,情形如故。
“放弃吧!”
小女孩眨了下眼睛,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是对生命的淡漠,对人类求生欲的蔑视。
跑累了,蕫心颓然坐地,喃喃自语了一句,“为什么,非要是我?”
清晰得一眼能够望到头的命运,父母的保护,自己的挣扎,如今看来,是多么奢侈。但那又如何?没有经历过,总想出去闯一闯。闯过了,才发现原来的生活,才是最理想的状态。
对命运的安排,她不服,鼓起勇气奋力抗争,然而就这一次,就让她陷入如此境地。到底是她错了,还是老天在跟她开玩笑?
想得多了,蕫心反而越发冷静。
小女孩不知何时已走到了她身侧,将手搭在她的肩上,“救她,也救我们。”
蕫心抬头,脸色苍白如薄纸。
她有何德何能,可以救他们?
“你不会死。”小女孩蹲在她身侧,一脸平静,“你是被选定的人,他们不会弄错的。”
他们?
蕫心想到了夸海,想到了郭二婶,还有在林子里听到的那些话,山洞里遇见的那些人。
这么多人,就为了将她引到这里来吗?
她自嘲地笑笑,并未搭话。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劳动这么多人围追堵截、坑蒙拐骗,身价可真高啊!
小女孩蹲下身来,脑袋刚及她的下巴,“救她,你的心愿,我可以帮你实现。”
“呵!”蕫心直直看着她的眼睛,“你有那么大能耐,为什么不自己上?”
如此费尽周折来骗她,有意思么?
等等,她好像发现了什么,但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消失得太快,没抓住。
小女孩一招手,那帮孩子们全都围了过来,纷纷学着蕫心的样子坐在了地上。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这些孩子们坐下之后,身上的麻木与冷漠消散了不少,看起来就像是生了病的小孩,有些可怜。
“她叫小兰,六岁。她娘生了弟弟,不要她了,就将她扔在这山里喂狼。”
“他叫铁蛋,随父亲上山砍柴,不幸跌落悬崖。当时他还没死,是他父亲亲手结果了他的性命,就因为不想养一个瘸子。”
“他叫二狗,被人贩子拐卖,藏在山里。他的父母住在山下,却因为害怕,不敢声张,也不敢上山寻找。他凭着本能跑了回去,被他父母赶了出来,活活饿死在半山腰。”
“还有他,她和他,全都是被人狠心抛弃的。整个世界都不要他们了,他们的灵魂得不到安息,只有镜子里的人肯收留他们。她是他们唯一的希望,也是他们的执念。”
小女孩一手指着一个孩子,述说着他们的故事,讲着他们的生平,不管蕫心愿不愿意听。
“只有你能把她救出来,他们的心愿了了,自然不会再在这个世界上停留。世界在他们面前关闭了生门,你是他们唯一的希望。请你,帮帮他们?”
小女孩说完,垂首跪立在蕫心面前,其余的孩子们全都趴扶在地,额头磕在地上。
蕫心想象不出,这些孩子们生前被抛弃时,是何等地绝望。
如果他们还活着,肯定已经成家,有了孩子,甚至有些连孙子、玄孙都有了。可如今,他们只能守着这面镜子,守着这个给予他们唯一温暖的人影。
蕫心的内心动摇了,不管是人还是鬼,她都无法坐视不理。
如果只是救出镜子里的人,就可以让他们解脱,试试又何妨?
蕫心站了起来,朝镜子走过去,“该怎么做,我自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