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不行了,回去!回去!”
过了好一阵,有人缓过劲儿来,撒腿便往回跑。
通道就一条,没有火把照样能摸回去,蹬蹬蹬的脚步声越传越远。
“咱们怎么办?”
走了好几个,剩下的还在原地,脸色难看,同尸骨保持好一段距离,犹豫不决。
没一会,脚步声又回来了。
“玛德,入口被堵,打不开。”
“怎么会这样?我们……不会被困死在这里吧?”
“哎哟喂,我这是倒了什么霉,上面出不去,地道又被封住,叫我们大家都死在这儿?”
“别嚎了!走!”
一名汉子夺过火把,率先往前走。
“走走走,跟着大山叔,我可不想跟个死人呆在一起。”
一群人走得小心翼翼,唯恐触碰到一旁摊在地上腐烂发胀的皮肉。
火光从前方晃过,人影在墙壁上晃动,严飞眼角扫过,发现最后面跟着的几个人,同其他人的身影似有不同,可再仔细看去,却又什么都瞧不出来。
人群走远,年轻男子从胸口拿出了一个火折子点燃,蹲在地上观察这具尸体。
他从小腿处抽出了一把匕首,划开肿胀的皮肉。
腰背弯曲,严飞又被裹得严实,有些不舒服地扭动了一下。
女子见状,伸手扶着男子的肩头,轻声道:“哥,你这样不方便,把孩子给我,我来背。”
男子扭头,分明看到了女子眼里的害怕和不安,还有对他的关心。
没有恐惧!
没有疏离!
很好。
男子微微一笑,将背带解下来,递给女子前,匕首在火折子上滑过,刀光掠过严飞的眼睛。
“别出声,不然,我也不敢保证会发生什么。”
他的眼睛从头到尾没有落在严飞身上,但这威胁,却实实在在是对着他的。
“哥,我知道,你放心。”
女子接过了话头,也接过严飞,抱他在怀里看了看,就将他放到了竹篓里,再次盖严实,只露出一条缝。
严飞扭了扭头,将缝隙弄大了点,朝外看去。
男子的手速很快,没一会,就将皮肉分解成了无数块,甚至还将尸骨上尚未剥离的皮肉也给剔了下来。手法娴熟,稳重,落刀之处少有失误。
女子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男子的一举一动。
火光摇曳,若非身前摆放的是尸骨,倒是有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久久无话,男子将最后残留的碎肉从人骨上刮干净,转过身来,看到女子怔怔望着她,眼睛里却很茫然,仿佛透过他在看别人。
男子神色未变,眼神却冷了下来,将刀在鞋底刮了刮,收入鞘中,依然绑在了小腿处。
“你在想什么?”
女子回神,张了张嘴,又摇摇头,“哥,你渴吗?我带了水……”
“是不是跟哥在一起,让你感觉不舒服?”
女子一愣,“哥,你怎么会这么想?”
“那你刚才在做什么?别撒谎,这里除了我,没有旁人。”男子走到一旁,将竹篓同女子隔开,蹲到她面前,握住她的双手,“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们两个相依为命,我们,也只有彼此。”
女子双手抽了一下,却被握得更紧,不由放弃挣扎,双目垂下,“我只是……只是……”
看不到男子的正脸,严飞瞧见了女子的侧颜。
皮肤白皙,小巧精致的耳垂旁,碎发垂落至胸前。模糊的光晕里,女子给人一种飘忽不定、难以抓住又自有一种小家碧玉的秀气之感。
“别怕,”男子伸手,将她的碎发绾至耳侧,指尖在耳垂旁顿了片刻,似是想要触碰,却又倏地收回,“你知道,哥是个猎人,猎物打回来,剥皮剔骨这种事,哥做习惯了。剥人……还是第一次。哥只是在确定,这具尸骨,到底是男是女,死了多久,因何丧命,说不定,还能替他讨回一个公道。”
女子抬头,双眼大睁,“哥……”
男子侧身,紧挨着女子坐下,“爹娘死的时候,你还小,肯定不记得,咱们的爹,不仅仅是个猎人。”
“你从来都……能和我说说他们吗,我想听。”
女子眼神带着期盼,男子倏地一笑,伸手揉了揉女子的脑袋,“哥不和你说,只是为了让他们在你心里有个美好的幻想。他们……故去的人,不提也罢。你想不想知道,被挂在这里的,是谁?”
话题转移,女子有些失落,却又被勾起了好奇心,“哥你知道?”
男子失笑,将女子的手拉过来,放在掌心,一根一根掰开,“二十岁左右,家境殷实,读过书,喜欢泡茶,爬山,摘花,会友,仰慕者众多,面容姣好,尚未婚配。”
“二十岁,那不是老……如果是咱们这个地方的女子,只怕早就……”女子眉头轻蹙,连手腕什么时候被男子套了个白玉镯子都没察觉。
“你缘何以为他是女子?”男子将女子的袖口拉下来,遮住了手腕,依然握着她的手。
“……啊?”
“他是山灵县县令之子,姓丛名敏,字浩文。”
“丛浩文丛公子?他不是年前就进京了吗?大家口中文采斐然、才智卓绝的翩翩佳公子,据说许多女子都倾心于他,明年的科考,他信心十足,十拿九稳,又怎么会……?”
女子一脸震惊,倒不是不相信男子的判断,而是觉得太过匪夷所思。
男子的目光一直放在女子身上,见她并无特别的反应,眼里闪过一抹笑意,“是啊,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也很好奇。但他,绝不是自愿的。”
“怎么说?”
“你看……”男子刚伸手,想让女子仔细观察那具尸骨,半途又收了回来,“皮肉到现在还未完全腐化烂掉,也没生蛆,说明他生前应该是服食了一种添加了令人暂时麻痹的防腐药剂。血液尽失,未腐化的部分肉质有松有紧,必是活着的时候让他亲眼看着自己的血液一点点流尽,惊惧害怕却还保留着一口气,直到血液尽失而亡。”
“这种折磨人的方法,太过……太过……”女子的脸色瞬间白了。
“他不是个常年劳作的人,也没有习过武,骨质自然不如庄稼人结实,身手自然也不行,于是,抓他的人,绑住他的手脚,拖行一路,直到他昏迷过后,给他灌下了药汤。
等他醒来,便将抓他的目的如实告知,于是他挣扎,抵死不从,充分发挥了读书人的气节,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于是,就有了现在这一幕。”
严飞的目光一直放在男子身上,他说得坦然,好像他亲眼见过似的。
女子则将身体缩成一团,有些害怕道:“哥,你是怎么知道的?”
男子一把将女子搂在怀里,轻抚她的背,安慰道:“他的尸骨告诉我的。”
严飞仔细打量着这具尸骨,皮肉已成了一摊碎肉,即便有什么,现在也看不出来了,但从骨架上来看,的确是名男子。
男子体型比女子粗壮,骨架自然也大。膝盖骨与大腿骨间的缝隙贴合紧密,纹路清晰,肋骨和盆骨完好,骨质没有老年人的疏松,也并未进入钙质流失而出现孔洞的状态,可见是名年轻人。脖颈和臂膀的骨头有细微的变形,足后跟有黑色的斑点,虽看得不是很清楚,但可以肯定,男子是仰面被拖拽,且拖了很久,骨头都被磨破了,血沾在了骨头上,时间一长,凝固发黑,没人清理。
时常劳作和习武之人,不仅肌肉会发生变化,骨头也会变得更紧密,但这具尸骨,从上到下,都显得十分匀称,可见男子并未撒谎。
至于流血而亡这件事,严飞猜测,这男子多半就是纯粹吓唬旁边的女子,就为了抱她入怀。
看着眼前这两名亲昵过头,而女子仍不自知的情形,严飞猜测,他可能撞破了男子诡秘的心思。
这般想着,男子抬头,脸上带着笑容,双目直直看进严飞的眼睛,那眼神,让人后背发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