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权的视线有些模糊了。已经不记得这是今晚第几个倒在自己面前的人,只知道初来时那柄长枪早就折了枪刃,而手中现在这把朴刀是从敌人那夺来的第四把兵器。
他脚下也有些踉跄,要不是赵通一直在旁边护着,说不定哪个不知名的小卒就能从斜刺里杀出要了他的性命。
这场贸然的刺杀行动远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除了自己一身创伤之外,一并来的三千个死士也只剩下了一二百名。现在别说用家传枪法为父报仇,就是见上夏武罗一面痛骂两句也是难上加难。自小没怎么受过挫折打击的方权,头一次感到了自身的渺小和无助。
方权心知再撑不了多久,可是匈奴营寨的中军大帐近在眼前,那里面便是自己不共戴天的仇敌,他如何能甘心这时候倒下。
“说什么也得见夏武罗那厮一面。即便报不得大仇,死在他手里也算对父祖兄长们有所交代了。”
方权咬着牙低喝了一声“闪开!”,用朴刀很扫出一道不大的空隙,顾不得两面敌人的兵刃,埋头便往里闯去。他这声喝早没了来时那威风凛凛的气势,更多的是内心最后一丝意志的挣扎。
可是还没闯上几步,不知哪个方向刺过来的长矛,趁着方权向前急行下盘空虚,一矛正扎在方权小腿上。
方权踉跄了两下,勉强稳住身子,眼看着刚撕开的口子又被重重叠叠的敌军堵上了。
同行人越来越少,自己身上伤口越来越多。方权又厮杀了一阵,不一会的功夫后,唯有七八个穿着虞国铠甲的战士还在负隅顽抗。很显然,他们败局已定。
此时的方权别说应战,就是站着都有些勉强。心中默念着:“父亲,儿学艺不精,未能替您报此深仇大恨。但儿子是与敌血战,力尽而亡。您在天有灵,切莫怪我。”
想到这,方权叹了口气。对身旁同样满身伤痕的赵通说道:“赵大哥,这仇今日是报不得了。全是小弟一意孤行,不仅事未做成,还连累了你与诸位兄弟。”
“少将军这是何话?为方将军报仇是咱们全遥关所有将士的职责。大丈夫行事但凭问心无愧,何言生死连累?”
“没错,赵大哥教训的是。只要问心无愧,咱们就算在地下见了父帅,也能坦然。”
“死倒不怕。但我瞧这些匈奴人的兵器并不招呼咱俩的要害处,多半是那夏武罗吩咐要拿活的。”
“拿活的?那是为何?”
经过赵通提醒,方权才意识到匈奴士兵确实多次有直接结果自己的机会,但却偏偏只往自己身上一些并不致命的地方下手。要不然方权赵通两人怕不是早就被乱刀砍成了肉泥。
“愚兄也不清楚,反正那些豺狼之辈定是又想出了什么害人的注意。”
“无论如何,小弟我是宁死不做俘虏的。受折辱还在其次,当了阶下囚对不起方家祖宗。”
方权说着便一刀逼开面前几个敌军,左手一回刀刃架在自己脖子上,续道:“既然如此,小弟便先走一步了。”
赵通也不阻拦,因为他也做好了自尽的准备。
方权仰面一叹,不到十天前父子两人还是帝国边关的屏障。是手握重兵,实力最为雄厚的地方重臣。哪知,十天来变故丛生,竟就这样一前一后接连丢了性命。
两人这边的情形,匈奴阵中一员将领都看在眼里。眼见方权突然要寻短见,他也来不及思量,下意识的弯弓搭箭,箭头直奔方权的左手。
方权正要横刀自刎,哪想到一支羽箭突然从暗处射过来正中自己的手背。一阵吃痛之下朴刀便拿捏不住,当的一声掉在地上,再想自尽已是不能。
紧接着面前人影闪动,一人一骑从匈奴阵中飞马冲了出来。
那人冲到方权身边也不言语。左臂一展,轻巧的将方权整个身子勾上了马背。而前冲的势头并不停顿。宝马良驹,如腾云驾雾般几个起落便冲出了匈奴人的重围。
方权在马背上一时错愕,弄不明白此人是谁,为何要救自己性命。但现在这些都不是关键,关键是赵通还身陷险境,自己如何能够独活。
方权挣扎着想要稳住身子跳下马去。可经过一夜苦战,全身上下都是伤口。虽然无性命大碍,但也再使不出半分力气。只得趴在马上任由这个神秘人带着自己狂奔。
这匹马甚是雄健,不到半刻钟的功夫,就跑出十多里路。耳听着匈奴追兵的喊杀声渐远,那神秘人终于开口说道:
“没想到你这人生的仪表堂堂的模样,内心里竟然如此愚夫短见。你怎不想想,你要是就这样一死了之。非但你父亲大仇再不能报,家中令堂也难以再活。几日内连丧一夫一子,对于六十几岁的老人来说,是何等打击?”
方权听这人开口就是责问,说的虽然句句在理,但心中难免不忿。只得说道:
“我家中自有三个哥哥和几位姐妹,母亲有人料理安顿。我今日失手,那夏武罗也不过再苟活一阵,我几位哥哥定能为我手刃了仇贼。”
“方家诸位公子的大名,在下是早有耳闻的。但是能不能杀了夏武罗还是后话,即便真杀了他,你方家的仇难道就算报了?”
“尊驾这是何意,杀了夏武罗不算报仇,那如何算报?”
那人听了方权的言语,一声冷笑,“风闻方家一门忠烈,个个都是威震四方的名将。哪曾想今日一见,也不过尔尔。”
“尊驾言语中可注意些。你救了小弟一命,小弟感激的紧,今后也定当报此大恩。但你如果再辱没我方家的名声,那就请尊驾把我放下,咱们就此告别。日后如果有缘见到,也休怪小弟翻脸不认前情。”
方权言语中这样无礼,那人却并不生气,反而称赞道:“呵,恩怨分明,这才算有点子英雄气。”
“尊驾谬赞了,小弟不过是一莽夫尔。”
“你知道自己今天鲁莽了便好。你既然恩怨分明,如何不先把恩怨捋清了再来行事?”
方权听到这,知道此人是话里有话,不由得想弄清楚他到底要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