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因为天色渐晚,得意的夏武罗并未看到这些来者视死如归的眼神。当然,即使夏武罗看到了,也不会对他的得意有一丝一毫的影响。在他心中,只要方起敢再次站到自己面前跟自己两军对垒,那方起就只剩下了死路一条。
冲杀,血腥的冲杀。两只部队没有丝毫犹豫,一个照面便犬牙交错到一起。一阵人仰马翻过后,就是拼死的搏斗。
与刚刚几乎没什么反抗动作就被歼灭的虞国前军不同,方起带领下的搏命之师显示出了惊人的战斗力。他们顾不得身上一道道伤口的疼痛,咬着牙与面前数倍与自己的猛兽们对决着,用身体组成了虞国百姓逃生的壁垒。他们知道自己绝不能倒下,因为当他们倒下之后,就再没有人能够接替自己的位置。
终于,夜幕彻降临。这场绞肉一般的恶斗就这样在漫天飞雪中持续了小半个时辰。
方起持枪抢在最前面,迎面一个匈奴骑士手持着弯刀扑了过来。
方起看准那口弯刀的来势,枪尖轻巧的一拨,随后枪身如游龙般嗖的探了出去,一枪正好扎在那人的面门上。
流畅潇洒,一气呵成。这便是游龙枪方的秘诀。
可是得手的方起却微微愣了一下,因为他扎的明明是那人心窝的位置。
中枪的骑士和它胯下的战马一并倒在了地上。夜色中方起定睛一看,才明白原来是因为这马在奔跑冲杀时两只前蹄忽然打了个滑,向前半跪着跌了一跤,它背上的骑士也就跟着矮了三分。这才使得方起原本刺在心窝的方位变成了刺中面门。
可是,漠北草原上的战马是这天下最优良的品种,与乌孙、大宛分庭抗礼,并称为当世三大名驹。就算是夜晚乱战,也应该不在话下,怎么会在作战时失了前蹄?
正在血战的方起没空思索这些,一时也不知所以然。只是继续着惨烈的搏斗。
官道两边除了慢慢汇集的积雪外,全是虞匈双方阵亡将士的尸首,但双方都没有退缩的打算。匈奴人想着赶紧解决这些碍手碍脚的家伙,好继续他们尽情的劫掠。虞国将士则要多争取一刻是一刻,为父老乡亲们争取更多生的希望。
这种心态上的差别对于战争的作用是不可忽略的。毕竟对于这些卖命出来打仗的匈奴人来说,劫掠财富其实才是真正的首要任务。这时在他们眼中,砍杀面前的虞国士卒,绝没有追赶他们身后的虞国平民来的划算和有吸引力。
所以,虽然匈奴一方具有显著的人数优势,但面对拼命死战的虞国将士都不太愿意同样也豁出性命。如此以来,双方到一时分不出胜负。
夏武罗并不在乎虞国军队的想法,而且似乎他也不是很在乎手下人的性命。只要能活剐了方起,搭上几千个匈奴人的血是他乐于接受的买卖。
但是。匈奴人终究兵多将广,声势巨大。随着黑暗中两军厮杀的愈发惨烈,方起阵中的士卒一个接一个倒下,再也结不成有效的阵势。几千人就这样逐渐淹没于匈奴骑兵冲击的狂潮之中。
方起一身白袍金甲早已经浸透成了深褐的血色,手中那杆长枪也满是血迹。他看着身边虞国的儿郎们接连倒下,变成一副副扭曲的尸体。眼见着那些前几天可能还在跟自己诉说着想念家乡老母、或者远处妻儿的汉子,就这么直挺挺的躺在冰冷的雪地上。方起的心还是软了下来。
“已经为北地郡的百姓争取了足够多的逃亡时间,该是为遥关将士保留一点血脉的时候了。”
方起心念至此,遂命身后的几名亲卫死死保护着司马朗,自己则在夜幕中左突右冲拼着命寻找着匈奴阵势中的破绽。可是,匈奴人的骑兵几乎整个堵住了整条官道,更多的匈奴人都还没有投入战斗,此时的方起和他的死士们哪还有生的出路。
正当方起开始思索如何保全身边仅存的千余将士的性命时,司马朗似乎在昏暗的夜色中看到一点异常的端倪。
司马朗年轻时曾任侠周游四方,所谓书生剑气,自然也练过两年剑术。如今年老体衰,勇武当然称不上,但在乱军中勉强自保倒也足够了。
他眼见匈奴人的战马接二连三的滑到,眼角余光扫到路旁渐渐增厚的积雪,心念一动,终于明白了刚刚方起还未来得及思索的道理。
原来,从傍晚开始下起的飞雪,落在地上后与战场中的血水汇在了一起。夜间温度骤降,雪与血水一并凝结成了冰晶。飞雪越大,血水越多,冰晶也就越厚越滑,现在整条官道竟然变成了一个大大的冰场。匈奴人的战马在上面驰骋,自然站立不住,一个个马失前蹄。
然而看清了战场形势中细微处的关键只是第一步,如何利用这些战场形势的关键来克敌制胜或者达到己方的战略目标才是重点。
匈奴人的战马在这种天气下显然已经没办法进行长途的奔袭,而反观虞国的步卒受到的影响却可以忽略不计。怎样利用可以说是上天赐予的这一优势扭转现在危机的局势,司马朗还未想到,但方起想到了。
司马朗与方起相隔着五六丈远,中间还有零星冲进虞国阵中的匈奴兵士。两人根本没办法直接交流,无奈之下司马朗只得冲着方起大声喊着:“将军,看地面!将军,看地面!”
正在冲杀中的方起隐约听到司马朗的声音,虽然在各种嘈杂的呼喝中听的不甚清楚。但也断断续续听到“地面”的字样。
心细如发的他立马看了一眼地上的积雪和冰晶,心中一下理解了司马朗的意思是在提醒自己天时的变化。何谓天时,是天道的运行规律,是时节、时辰和气候的总称。
而此时的夜晚和飞雪,这几乎是为方起设计好的最可能突围成功的天赐良机。夜晚:便于藏匿身形,不利于追兵的追击;飞雪:对步卒的行军影响较小,对匈奴骑兵的战马是毁灭的灾难。如方起这样的名将怎么可能把握不住这样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