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的心意,本帅心领了。可此时此刻是请功请赏的时候么?!”
方起看了看众人错愕的表情,近乎责问的道:
“咱们一夜之间折损了半数兵马,进不能御敌以解汉阳之围,退不能固守以保遥关之塞,大半个凉州眼看就要陷落在异族的手里。如此惨败之下,我有何脸面给朝廷上书,我怎么向陛下交代?就因为我儿子在最危机时把我这把老骨头从火坑里捞了出来,终没让我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就能掩盖我丧土失地,损兵折将的大罪了?”
方起痛骂的当然不是诸将,而是自己。方起气恼的当然也不是诸将,同样是自己。
老先生司马朗见状出言安慰道:“方将军,此战之败绝不是你一人的过错。实在是形势使然,非人力所能违。将军不可太过自责,以免动摇军心阿。”
司马朗的话说的没错。其实自匈奴人从武威郡数百里的沙漠中顺利通过,成功绕路到汉阳进行奇袭后,整个凉州的防御链条就已经断裂。方起在遥关的防御也就失去了意义,基本成了必死的定局。之后方起的部队即使不兵败在雁谷,也同样逃不过困守孤城数十日,突围被伏的下场。
所以问题的关键应该是,匈奴兵马为何会轻易的通过武威郡,直抵汉阳城下。身为汉阳太守,因筹措粮草又兼管了武威事务的黄斌到底做了什么。
方起道:“先生说的虽然是实情,但我身为凉州刺史,担着整个西北的都督。无论哪里出了差池,我都难逃其咎。”
司马朗道:“将军,在下认为现在不是讨论谁该领罪、谁该领赏的时候。当务之急,一是商定我军接下来应该何去何从;二是如何整顿凉州剩余各郡的兵马,在武威和汉阳相继陷落后怎样坚守剩下的城池;三是军中粮草问题如何解决,安定郡是否能供应咱们一万多兵马的用度;四是赶紧向朝廷上书阐明实请,请求朝中速发大军增援。”
司马朗这番话一语点醒了梦中人。方起刚开始召集诸将来帅帐商议的主题,也是这些事情。只不过大军新败,众将都有些慌神,才左一句右一句的一直没说到重点。
方起道:“先生所言极是。那先生认为,我军该当如何?”
司马朗道:“回将军,在下也想不出什么好的对策。在下还是认为应该先退守安定郡,然后收拢各郡的残兵,再做计较。”
方权突然反问道:“可是如果不救汉阳,汉阳南面的武都郡、西面的陇西郡怎么办?那些郡县基本没有任何兵马把守,汉阳陷落后岂不等于拱手送人?”
司马朗道:“这时候,连首府北地也不得不弃。咱们哪还有余力管的了那许多?”
方权道:“管不了也得管!大虞疆土,寸寸见于典籍。绝不能就这么轻易丢了。再说,咱们领兵落荒而逃,这些郡县内几十万百姓该怎么办?先生就忍心眼见他们沦落在匈奴人的屠刀之下?”
方权攥紧了拳头,保境安民四个字是他自小从父亲那学来的第一要义,心中天然就有别人难以理解的使命与责任感。
司马朗微怒道:“少将军!我司马朗自认也是个忠义之士!郡县百姓陷落,我和你少将军一样痛心。但形势所迫,咱们如果把剩下的一万多兵马都带去救汉阳,一旦再有失利,丢的可就是凉州全境了。”
“昨日咱们不就用一万人打跑了那夏武罗的主力么?怎么得胜之后,反到不敢再与他一决雌雄了?”一直在角落的赵通突然冷冷的插口,打断了方权和司马郎的争执。
众人回头看见他从营帐的角落挣扎支撑了几下,才慢慢站起身。接着用身上还染着血的袍子用力擦了擦脸,大踏步走到帅帐正中。冲着方起拱手说道:
“请将军给我五千兵马,末将定然把匈奴人杀的一个不剩,给徐将军和咱们全体阵亡的将士报仇雪恨!”
方起道:“不可。昨日方权之所建功,靠的是出其不意突袭了匈奴骑兵的后队。如果真的两军正面交战,五千人前去,只能是白白葬送。”
“三千!”赵通大声嚷道。
“不可。”方起断然不允。
“一千!”赵通声嘶力竭。
“不可!”方起更加坚决。
“五百?”赵通语气突然软了很多,神色近乎恳求。
方起到:“元平,本帅理解你想给徐将军报仇的心情。可我万万不能答应你去白白送死。以现在的情况来看,匈奴军早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再去汉阳多少人,也是于事无补。”
赵通毅然道:“将军不允末将带兵,我就自己一个人只身前去!杀一个匈奴虏寇是一个!等诸位光复汉阳之时,再来给我赵元平收尸吧。”
说着就要转身出账,决意单身匹马去和匈奴人厮杀。
赵通本就是这样一个遇事容易冲动,不顾后果,甚至也不顾自身性命的人。不然他也不会采用在光天化日下闯入官宅的方式去为父报仇。如果不是恩师李杰相护,赵通极可能因为那次冲动行事而枉送了性命。
“元平留步!本帅命令你,留在军营不得擅自行动,这是军令!”方起一声大喝,看的出老将军动了怒气。
赵通停下脚步,转身看着方起,回想起这位如父亲一样的老上司多年来对自己的照顾。不禁一阵心酸,扑通下跪在了地上。哽咽着说道:
“将军。您对末将恩重如山,不仅让我有了栖身之地,还给我机会数次提拔于我。我能有今日的成就,全都是您的恩赐。末将本想一辈子鞍前马后的侍奉在您身边,但兄弟之仇,不可不报。兄弟之义,同生共死。求将军您就成全我吧,来生我还做您的部署,还您这一世的恩情。”
赵通这一番话,说的在场诸将心中一阵感叹,敬佩不已。一句来生还做您的部署,一句兄弟之义同生共死。说的情深意切,豪迈慷慨,怎能不让人动容。
方起道:“元平,你报仇也不在这一时。本帅答应你,等本帅重整兵马之后,一定让你做先锋,让你头一个领兵杀回来,到时你再把那些匈奴斩尽杀绝。可好?”
方起像慈父一样,柔声劝慰着赵通。他心中也是深受感动,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微微的颤抖。一个一辈子都身处在军营里的老将军,对这种战友兄弟之情当然最是了解,也就最能体会赵通此时的心情。
赵通叩首道:“将军。您就答应我吧!我和徐......”
赵通本想叫徐封原本的姓名,但心中一阵绞痛,还是叫了往日的称呼:
“和徐老二一起立下过誓言。不求同生,但求同死。我做人一辈子没失过信,答应的事就是粉身碎骨也要尽力而为。如今二弟惨死,先我一步去了。末将如何能在世上独活?”
方起张了张嘴,终是如鲠在喉说不出话来。默然点了点头,心中又是一阵哀叹,算是答应了赵通的请求。
赵通见状,朝方起恭恭敬敬磕了九个响头。然后毅然起身,随手擦了擦额头上的血迹,又要转身出帐。
但一直没有说话的方权一把拦住了他。方权道:“赵大哥,请先听我一言。然后再走不迟。”
赵通回道:“少将军切莫再劝,赵某去意已决。”
方权道:“赵大哥误会了,小弟不是要劝阻你。而是要跟你一同去。”
赵通疑问道:“少将军这话是何意?”
帐内众人都知道赵通是为了全兄弟情义,决心一死。但均不知道方权突然说同去这话是什么意思。
方权答道:“既然赵大哥决心杀敌,而小弟也不愿弃北地、陇西、武都几郡百姓于不顾。不如赵大哥和我一起领三千兵,先驻守北地郡。如此以来可以一边掩护北地郡军民跟随父帅一同撤退,一边观望匈奴兵马的动静,等匈奴人漏出破绽再伺机杀敌。”
“那如果匈奴人一直没漏出破绽,咱们又该如何?”赵通对方权的话将信将疑,他还是觉得方权是在变相劝阻自己去和匈奴人拼命的想法。
“等全北地郡军民都平安抵挡了安定郡之后,无论匈奴大军的情况如何。小弟都陪着赵大哥一起,再去会一会那匹漠北恶狼。”
这一句话说完,少年郎的豪气与轻狂,少年将军的忠义与肝胆霎时间充满了帅帐。
一时间诸将都被方权的气魄所感染,表示愿意追随他和赵通一起死守北地,与匈奴人决一胜负。
“不行!这是胡闹。”方起一拍帅案,把众人的声音压了下去。“方权,你才刚打了几场胜仗,就开始自以为是了么?大军分兵,岂你三言两语就决定的儿戏?”
方权道:“父帅。孩儿是慎重思考过的。咱们即使想要全部撤退,也必须先留下一定兵马断后才行。但是断后的人少了,抵挡不住追兵。那还不如让孩儿和赵将军先暂时把守安定,日后也可以与父帅成掎角之势,让匈奴人即使拿下汉阳也要两面防御,有所忌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