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紫色的衣角在回廊上一闪而过,北时安静静地站在一角。
看什么?怕她跑了么?
这种被人盯着的感觉,从几个月前就如影随从。北时安刚开始以为是季堇怕她反悔,所以要一直盯着她。
可是慢慢相处下来,北时安对季堇的脸皮有了进一步的了解,季堇从不会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他一向光明正大。
北时安暗暗地鄙视。
流氓。
比起季堇那令人不敢恭维的脸皮,现在这种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的窥视,更令北时安不安。
走到哪跟到哪,变态。
北时安微微仰起头,看着对面平平无奇的两层楼船,常年含着雾的眸子里滑过一抹厉色。
早晚抓住你这只老鼠!
“宝贝,在这干什么?”温热的气息扑散在耳后。
有些痒。北时安侧了侧头,季堇深遂的五官近在咫尺。
“看老鼠。”北时安语气淡淡。
粉嫩温软的唇瓣一张一合,白玉般的侧颜仿佛就在唇畔。季堇的喉结滚了一下,声音微哑地道:“那你要把她拽出来么?”
“怎么,你帮我抓?”北时安离季堇远了些,依旧不咸不淡。
怀里温热的感觉远离,季堇若无其事地拢拢衣袖,视线锁住某只恼人的猫咪,“这种乐趣还是自己去挖掘才过瘾,要不要我把城白借给你?”
这是终于承认了城白只是来监视她的吗?
北时安撇撇嘴,不愿再多说,转身才略带讽刺道:“别那么看重我的安危就行。”
说完,不紧不慢地回楼里去了。
光明正大的帮(监)忙(视)被拒绝,且被自己撩到的季大人,看着北时安云淡风轻的背影,一掌拍上旁边的红木柱。
可怜的红木柱平白无故被虐待,直接罢工了……
北时安察觉到身后的动静,眉头皱了皱,季老鸨的情绪比他家头牌还多变。
回到阁楼,北时安以为湘湘还睡着,便有意放轻了动作。悄咪咪合上门,一回头就对上湘湘直勾勾的死亡视线。
北时安一僵,对着面无表情的湘湘笑了笑,争取宽大处理。
虽然湘湘总对她冷冰冰的,但该教的不该教的都教了,北时安也是实打实学到了,心里对湘湘好感满满。
“那个……我……”
“把这个松针放到炉里用细木炭再烧三次。”湘湘面无表情地开口。
“……好的。”北时安从善如流。
配方认得七七八八了,湘湘从最简单的沉香制作开始事无巨细地教起。
“用炭把烧好的松针灰再烧几次能除去异味……”
北时安慢慢尝试操作,一点一点的跟着步骤走。
夜色中的秦河红尘暄嚣,东方将白时秦河已渐渐熟睡,只有潇湘班第三层的阁楼上依旧灯火通明。
“好了,今晚就先到这吧。”湘湘终于说了一句有温度的话。
听得北时安热泪盈眶,最近潇湘班那些常客在见到她时眼神总带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羡慕……
呃……你们不懂。
由于昼夜颠倒,北时安眼下的乌青遮都遮不住,回到久来香时王叔看她的眼神有些欲言又止。
北时安:“……呵呵”
梦游一样回到房间,连衣服都懒得脱,直接扑上床闷头就睡。
再这样下去,她非得英年早逝不可。
这边甜甜梦乡,另一边季堇却面临被上级部门约谈的风险。
“御史台正二品御史大夫季堇?”华胥琰听着修竹的报告,已经不能很好地保持淡定了。
有人带着他妹子夜夜逛青楼!这人还是朝中以雅正端方著名的御史大夫!
当他这个太子不存在是不是!?
华胥琰温和的脸皮下已经为这位御史大夫准备好了一千种死法。
“北小姐似乎……对季大人十分亲近。”修竹小心翼翼地加了一句。
华胥琰温和的脸有些僵硬。
难道妹妹被大尾巴狼拐跑了么?!
最难缠的就是这种诱骗无知少女的人渣!
还有被诱骗的无知少女。
要怎么处理好人`季堇`渣和拯救可怜的无知少女呢?
华胥琰有些头疼。
修竹看着殿下难以言说的表情,反省了一下自己刚刚说的话。
都是实话实说啊,有什么问题吗?
北时安一睡就睡到了下午才悠悠醒转。
两眼无神地盯着床顶,伸了个懒腰。
“嘶——”北时安扶着腰,痛得龇牙咧嘴。
久坐的后遗症。
丢了魂一样,马马虎虎洗漱一番,北时安来到院子里随便找个地方站着数蚂蚁。
北时安静立着不动。
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又来了。北时安瞬间抬头向西墙看去。
没人。
跑得倒挺快。北时安抿了抿嘴角,不早点抓住你,一天不安心啊。
动作足够敏捷的修竹藏在西墙外的角落里,差点就被盯到了。
北小姐是发现了她,还是只是偶然?
北时安心情不错地数了会蚂蚁,就到了去潇湘班的时间。
一番打扮后,北小公子摇着玉骨扇出了久来香的大门。
夜半,秦河上的灯火渐渐暗淡。喧闹的潇湘班也慢慢安静下来,花娘和恩客或散去或留宿,各自尽兴。
一直紧挨着潇湘班的两层楼船,二楼正对着潇湘班的窗口灯火朦胧。
华胥琰站在窗前,眉眼温和。
“殿下今夜不回宫吗?”雁影从露台外走进房间,恭敬问道。
华胥琰瞥了一眼雁影,又看了一眼对面的楼船。
他是来盯无知少女的,回官干什么?况且宫门早就关了,他可不愿意惊动宫里人。
一个青珀色的身影顺着回廊慢慢走向船头,回廊里的纱灯发出微弱朦胧的亮光,在秋风里摇曳。
青珀色身影走到船头的大红灯笼下,忽然停住了,转头向这边看来。
红色灯光下,一张熟悉无比的脸看得清楚。
视线冷冷清清,华胥琰却像被那道视线烫到一样躲闪了一下。
本就心怀愧疚的华胥琰,被这冷冷清清的视线盯着,心里负罪感更重。
北时安吹着八月的秋风,有点冷。
又是这艘船,又是这个人,那只老鼠头子估计把她当傻子了。
被过分低估的北时安目光更冷。
站在灯笼下的青珀色身影像鬼魅一样,一晃而过。华胥琰再凝神去看时,大红灯笼下已经空无一人。
潇湘班的大门依然紧闭,回廊上也没有人走动。
人去哪了?
华胥琰飞快地扫了一圈船头的甲板和回廊,摇曳的纱灯映下懂影层层叠叠,空空荡荡。
“修竹……”
“你找我吗?”声音淡淡地随着夹带着凉意的晚风传入舱内,华胥琰猛然回头,雁影抚上腰间的佩剑。
露台上,北时安斜倚在栏杆上,懒懒拨出修竹的佩剑,“怎么每次都是你?”
修竹睨着已经架上脖子的佩剑,心里对悠哉悠哉的北小姐有了一个大概的认知。
轻功真好。
无意中刷了一把印象分的北时安见修竹不回应,挑衅地提了提剑柄。
语气悠然又不屑地开口:“怎么不说话?我又没问你主子是谁。”北时安冷哼。
里舱的华胥琰听到北时安满是挑衅的话,顿时感觉怪怪的。
他在这边担心北时安会不会出事受伤悄摸摸派跟着,北时安在那边等着反扑。
“修竹你……退下……”华胥琰快步走出里舱,要阻止……一场打斗……但是见到悠哉悠哉斜倚在栏杆上的某人,以及早已处于下风的自家下属,不禁噎了一下。
画风不对啊,修竹什么时候这么弱了?而且他妹妹不应该是手无缚鸡之力,弱不经风的小姑娘吗?
太子殿下,你妹妹可是敢单枪匹马劫法场的人啊,你确定你没记错吗?!
北时安见到华胥琰从里舱走出来,悠哉悠哉的神色明显噎了一下。
来历不明的太子殿下,呵呵。
“太子殿下,来秦河赏夜景?”北时安忽然对华胥琰甜甜一笑,张口就扎刀。
传说中的便宜哥哥。北时安看向修竹,修竹打了个寒噤。
怎么感觉北小姐心情不太好呢。
华胥琰长在深宫,又在幼年时便封了太子,自然不可能被北时安轻轻松松压制住的。
很快便恢复如常,神色温和却坚定地开口:“华胥时安。”
北时安听到这个称呼,提剑的手一抖。
修竹:……咱稳当点,行吗?
原本已经对华胥琰派人跟踪自己的原因有过几分猜测,毕竟从季堇的行为看来,她的身世是皇宫中人尽皆知的秘辛。
只是,世人皆以为护国公主华胥时安早夭。
难道上次在法场上,华胥琰就有所怀疑了吗?
迎上北时安探究的目光,华胥琰温和笑笑,:“上次在法场把令月和你弄混了,实在惭愧。”
“回宫后见到母后才得知是你,护国长宁公主华胥时安。”
护国长宁公主华胥时安听到他提到慕容真,想起那个暗杀者,脸色一黑。
别提她。
“太子殿下真好笑,跟踪就跟踪,扯上一个早夭的公主算什么?”标准假笑。
“时安,你又何必……”
“你母后要杀我,你派人跟踪我,我不必。”
北时安从来都不介意用最大的恶意揣测别人。
温和劝说的话语被人直直地怼回来,气氛一时尴尬。
华胥琰心里已经不敢用看小姑娘的目光来看北时安了,同时也对季堇多了几分忌惮。
或许不是北时安看得通透,季大人充当了什么角色如今尚未可知。
“公主,您能先把剑放下吗?”修竹战战兢兢地问道。
北时安和华胥琰同时凉凉地看向她,又凉凉地移开视线。
被恐吓的修竹欲哭无泪,她做了什么吗?
好在僵硬的气氛被修竹这么打岔,倒是缓和一点。
华胥琰率先开口:“我知母后做事狠辣,修竹跟在跟在你身边也只是为了有备无患。”
既然北时安早已看破,华胥琰也不想再作遮掩。只是心里对慕容真的不满又增加了几分。
谁愿意开口就直称自己母亲做事狠辣无情。
看到北时安无悲无喜的表情,华胥琰有些心疼。
北时安的眸子常年含着雾色,面无表情的时候看起来却是带着淡淡的伤感,让人心生怜悯。
妹妹从小跟着别人走江湖长大,应该也曾希冀过亲情的吧。况且北时安才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却没有了半分少女该有的天真烂漫。
北时安转眼瞟见季堇钓儿郎当的身影出现在潇湘班的甲板上的功夫,华胥琰已然脑补了一轮北时安十几年的悲惨生活。
季堇只穿着一件玄色溥衫,像是刚从哪位花娘的温柔乡里出来一样。
北时安看到了季堇,季堇也自然瞧了这边的情形。
看到眉眼万年如一温和的太子殿下,季堇微微头疼。
虽然早就料到关于北时安的事逃不过华胥琰的眼睛,但这太子也太沉不住气了。
看来自己在朝堂上中立的态度也需要有一番变动。
想到这对母子最近在朝堂上愈发掩盖不住的分歧,季堇勾勾唇。
晚风吹得有些冰凉的手被温暖包裹,手里握着的佩剑也被温柔的取下。
“安安不乖哦,居然丢下我来找别的男人。”
佩剑被随意扔到地上,季堇的左手揽上北时安盈盈一握的腰肢,右手亲昵的牵住北时安的手。
北时安:迟早有一天要把这个寡廉鲜耻的小人打成猪头!
一旁的华胥琰见到季堇毫无芥蒂亲密的动作,青筋暴跳。
当他死了吗!
华胥琰想都没想,伸手就去拉北时安。
季堇揽着北时安轻轻一闪,笑道:“在这竟然能见到太子殿下。”
华胥琰强忍着怒意,道:“在这竟然也能见到以雅正端方闻名朝野的御史大夫季大人。”
雅正端方!?
北时安不禁扭头看了看季堇,不合时宜地道:“令人意外啊,准大理寺卿。”后半句几乎是咬牙切齿。
季堇无视华胥琰那将他千刀万剐的视线,贴在北时安耳边一点一点道:“安安别生气嘛,有什么事咱们回头慢慢说。”
“季堇!”华胥琰厉声喝道。
一把将北时安扯过来,护在身后。华胥琰儒雅的脸上没了往日的温和。
季堇看着空荡的怀抱,还带着笑意的眸色一冷。
雁影和修竹立即握紧手里的佩剑。
季堇淡淡地扫了一眼,重新笑道:“太子殿下这是干什么?安安也没有半分不愿啊。”
华胥琰一愣,看向北时安。
“……”
季堇突如其来的亲近行为她早就习惯了,而且不愿意和季堇纠缠,所以就随他去了。
现在被华胥琰放到明面上,北时安一时无言。
看了一眼潇湘班灯火通明的阁楼,北时安叹气,“多谢太子殿下维护。”
“时安……”
淡漠疏远的称呼刺激到华胥琰。
华胥琰缓了缓神色,“听闻季大人一直想要再上一层楼,如若……”
“殿下保不住她。”
“时安始终是……”
“殿下保不住她。”季堇语气冷漠。
“……”
“殿下自比皇后以为如何?殿下保不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