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海蓝雾正开好,枯桥不旧,老酒醇厚。肥硕的鸢尾盛开。万户伶侯一身戎装。
“伶二爷归来不久,又要出走远行?”高山风问道,倒下一杯清茶。
“捏不碎他阡城,心不甘。”万户伶侯如旧坦言道。
“阡不惹你,偏偏数次招惹,上次受伤不够,明日又去讨伤,顽固胡闹,只算是侵略,能甘多大的心!”漠淘沙不满他还伤着又去,道。
“一人之下,他也是奴人。目中无人,做最人上人,管他明路还是暗路,阳谋还是阴谋。他许别人死了让位置,就不许别人杀他抢位置?”万户伶侯轻轻道。
“苏城,花儿,也在阡城。”高山风有些为难着说。
“苦海无兄弟。若他们想通,我将他们好生接回苦涯安置就是。若冥顽不灵,我早就不会仁义了。”万户伶侯冷漠道。
“伶二爷每次远行都受重伤才肯归来,您也该顾好自己的身体才是。”高山风换了缓和的语气道,胡子也长了不少。
“高老又说笑了。”伶侯不屑。
“他早伤习惯了,再伤个百次千次都不长记性!等他伤够了,伤不动了,自然会停手。高老板不必担心他!”漠淘沙愤愤道,有些怒意。
“有你跟着,伶二爷让人少操心不少。”高山风笑着说道,给万户伶侯添了一杯茶。
伶侯只转头过去,看花,品酒,不听他们谈论自己。喝得倦了,倒头就睡。手中空酒杯,掉落到地上,静静旋几圈,自己止了胡闹。
“花儿无辜,像我亲女儿一般,怕她因此,再会受到伤害。不说苏城,花儿只是个柔弱的女孩子,本就没做错过什么。”高山风有些担忧,虽然人只来了一年多的时间,他早就把花繁当做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了。
“天下人他都敢动,唯独这个花繁妹妹,他舍不得。”漠淘沙叹了口气,说道。
“伶二爷,一直看不惯阡城,花儿是他的心结,也是死结。”是啊,阡家是他的仇人,花繁是他的爱人。这样的矛盾,成了他攻打阡城最大的阻碍。而他,因为花繁,对阡城的仇恨,又加深了不少。
“坟头花开再好看,始终花叶不得相见共生。不能爱了,那就只能恨了。”漠淘沙看了一眼疲惫的万户伶侯,转过头惋惜着说。
“仇恨太深,伤不了仇人多少,却能把自己里里外外伤个透顶。”高山风也有些忧愁,他称万户伶侯二爷,却也把他看做自己的孩子,所以每次才会对万户伶侯亲热道一声——回来。
“或许停止了仇恨,他便只剩孤独了。所以只能,一直恨下去。”漠淘沙道。
“伶二爷夺回涯主之位,将伪陈风,锦鲤滑逼退至漠山,苦楚,也足够他受了。”
“虽如此,还是受他二人压制着,不得自我喘息。”
“这次再去,你们更加要小心。都要平安归来。”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闲谈着,睡熟的人占着窗口满背景的蓝色忧伤。偶尔飘落的几片碎叶,如低沉的叹息一般。
阡城。阡家。
苏城端了药回去。
房内一声清脆的碰撞声和呐喊声突兀传来。苏城手里的药碗翻落,跑了进去。
床下是掀翻的铜盆,泼一地的水。床上是瑟缩的人在哭泣,紧紧藏着脸。
“花儿。”
苏城过去紧紧抱住她。
“花儿别怕,师哥在。”
她用力推开他,推不开。
“花儿一直是最好看的,样子变了,也是我的花儿。”
“让师哥看看你。”她一直在挣脱。
“城哥哥,让我试试吧,我们都是女孩子,好说话一些。”阡墨雪站门口弱弱问一句。
苏城松开她,她稍微平静了。
阡墨雪进来,收拾了掀翻的盆,出去换了一盆热水来。苏城让了位置换阡墨雪来哄。
“花儿别怕了。”阡墨雪轻轻拿下她捂着脸的手。
“花儿闭眼睛,我帮你把脸擦擦。”
她听话闭了眼,左边脸,疤痕明显,沾上了红颜泪。
阡墨雪沾湿了帕子,轻轻给她洗干净脸。又擦干净手,微笑着柔声道:
“花儿要多笑笑,花儿开心的样子好看极了。”
“花儿这么好,我什么都不抢花儿的。”
苏城出去重新端了药进来,放在床头边桌子上,乌黑色长着灰白的烟子。
花繁看了一眼,低下头去。
“药苦,花儿喝不下是不是?”阡墨雪柔声问着,她慢慢点点头。
“那药,花儿下次再喝。我给拿出去倒了。”苏城笑着说着,一边伸手过去。
花繁突然过去拿了药,一口喝下去,吞了烟子,然后剧烈咳起来,碗落到地上摔成两半,泪流不止,却纯净透明。
“花儿,会烫到。”苏城没能拦下她,急忙过去抱住她身体,抹干净她眼泪。
“傻孩子,为什么这么心急?”苏城心疼着说,带着一丝轻微的责备。
她重又哭起来,自己抹了又抹流不断的眼泪,止不住哭。
胡闹了。胡闹了。又胡闹了。
“我去倒碗水来。”苏城松了她转身出去。
她忽然追过去却扑了空。重重砸在地上。
“花儿!”阡陌雪急忙过去扶。
苏城转过身,扶起她,紧紧抱住。
“师哥不走,师哥不走,师哥不会留着花儿一个人。”
阡墨雪轻手轻脚出去了,关上了门。
“师哥知道花儿难过,知道花儿不喜欢,师哥不难过,师哥不怪花儿,师哥知道花儿,花儿不用说,师哥都知道。”
“师哥不瞒花儿,花儿脸上的伤很深。”
“但是师哥也喜欢花儿,师哥不嫌弃花儿。”
“师哥不嫌,花儿信我……”
……
苏城将花繁哄睡了,夜深了,独自打了灯,在院里石桌边上捡药。
花繁醒来,不见他。拿了衣服摸出去找。见院里亮着灯,寻过去。
苏城疲了趴桌上,阡墨雪将衣服盖他身上,学着他样子,将药草杂质挑出,好的坏的药各挑了一堆。
“雪儿……”苏城慢慢醒过来。
“城哥哥,早些回去休息吧。”
“花儿的药断不得,刚刚又洒了一碗,没剩下的了,药草珍贵,里边杂物也多,需赶着再干净拣出来。”苏城说着又回了精神,再拣起来,对着阡墨雪微微一笑,道:
“你回去吧。”
“花儿似乎不再怕我了。”阡墨雪轻松笑起来。
“过了好多天,她兴许也记不得了。”苏城淡淡一句。
花繁慢慢回过头去,走了。
苏城回了房。灯亮着。收了的铜镜被擦干净,端正摆回原来位置。屋里干净整洁。被子整齐叠好拉平,上面放着一件苏城的叠了的衣服。
花繁人不在。
你们的好心,我再也不收了……
“花儿。”苏城轻声唤着,找着人。可是都不在。苏城一下子慌了。
“花儿!”
——
流离翻飞白苏碎,
坟头花曼灌人醉。
海角不烂天涯远。
怪谁一去不肯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