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苏城翻来覆去睡不着，眼前一直浮现着小女孩哭的模样。花鱼没有再丢下她，夜深了，她哭了大半夜，哭累了趴在花鱼爹爹肩膀上睡着了，在爹爹怀里醒来的时候，他依旧温柔守着她看着她。
第二天，染红跟前跟后抓着花鱼衣裳跟着跑。花鱼变了脸大声呵斥也退不了她。
染红举着小斧头生疏地一下一下披着柴，身边整齐码放着一堆劈好的。被拿着柳条的花鱼在旁边死死盯着干活，她不敢偷懒。
“又骂哭了？”一个路过的女仆叹了一口气，那小女孩的眼睛肿得很厉害，不想也知道就是花鱼惹的。
花鱼皱着眉头盯着她劈柴，没有理她。女仆在旁边等着。
染红劈好柴后，收拾了斧头这些东西，回到花鱼身边。女仆当着花鱼的面递了一个裂了缝儿的鸡蛋给她。
她低着头，不敢让别人看到她那双奇怪的眼睛，也没有去看那个鸡蛋，偷偷把脚往花鱼那边挪了挪。
“煮坏了，给你的。”女仆弯下腰柔声说，把鸡蛋递到她眼前。
她不敢要，摇摇头，躲到花鱼身后去。女仆知道没有花鱼的吩咐她不敢要，她只听花鱼的。便看了一眼花鱼，让花鱼知道自己没有恶意。染红刚刚出生的时候，她是侍奉在夫人和公主身边的小丫头，也算是看着她一点点儿长大的。知道她害怕生人。
“伸手接着。”花鱼把她从自己身后拉出来。染红听话接过了鸡蛋，右手小心握着鸡蛋放在腰间，跟着花鱼走了。握着一个鸡蛋跟着花鱼走了半天，花鱼实在是烦了。
“吃掉。”花鱼转过身，叹口气对她说。
染红把鸡蛋拿出来直接就喂嘴里边咬。
“现世！拿来！”花鱼给她翻一个白眼，伸出手去。染红委屈湿润了眼眶，舍不得，但还是拿出来举高递给他。他拿了皮剥了还她。
她小心翼翼盯着花鱼尝试着咬下一小口，还没嚼完咽下，又贪心咬了一大口，差点儿噎住。
“给我！”吃个东西都不会，真是气死她老父亲，花鱼生气又伸出手直接去抢她嘴边的鸡蛋。
染红连忙一口全塞了进去，不让他抢，鼓着嘴眼巴巴看着他。花鱼抢了个空，她以为他又要生气。但他没有，只是奇怪的对自己笑起来。
还好，她只伤心哭了一晚，今天没事了，真好。花鱼也稍微放下心来。
……
晚上回到柴房自己的窝里去，染红才简单收拾一下坐下休息时，一点一点的亮点从门缝漏进来。她慢慢摸过去，看看怎么回事。门缝挤进两三团发光的白色进来。是萤火虫，一团一团挨在一起的虫子，胡乱散开，在空中飞成小小的白白的圆点，飞累了，扑倒在干草叶上，劈开干木头上，墙角处，一闪一闪亮着。她干净的小脸在光下照得更加可爱。
花鱼照常推门进来，才迈一步，差点儿就踩到了蹲在地上捡亮星星的小胖手，还好他及时停住了。刚刚凑在门外的小男孩发现自己一溜烟就跑了，他还以为出什么事了，急匆匆就走进来。染红在他脚底下捞出一颗，左手已经堆满了酥酥的一大把虫子，手里快要放不下，右手还不停捡着，房子里还剩很亮的几处。
染红小心放三颗虫子在手里虫堆尖上。虫子窸窣掉了一些下来。花鱼蹲下来，双手从她的左手两端合在一起，捧住她的左手，掉下来的虫子被花鱼的大手接住了。
她轻轻晃晃手，手里的虫子全部跌到花鱼的手里边。花鱼蹲在原地等她跑来跑去捉住了全部星星，放回他手里。花鱼合起了手掌，柴房里只剩下一盏灯在亮着，她拖着花鱼走到外边。
“不喜欢吗？”花鱼有些疑惑，按一般的小孩子，要么害怕虫子不敢动手去捉，要么就喜欢会发光的萤火虫。
“关在里面，会死得很快的。”染红踮起脚尖，把花鱼的手轻轻打开，花鱼手里的光把她的小脸照亮。那堆萤火虫慢慢飞了起来，把树和草照亮。
刚刚差点就被花鱼发现了，还好自己跑得够快。苏城远远看着飞起来的光点。
“可恶，居然全飞出来了。”
第二晚，染红提着灯回去的时候，自己睡觉的草上放着一个大大的布袋，一闪一闪发着光。
染红走过去点着灯看了，里边装着一袋萤火虫。
“谁？”
奇怪，谁丢进来的？染红提着灯在柴房里照了照，和往常一样，并没有什么不同。没有其他人，便拿起布袋子准备出去放了。
苏城悄悄趴在在窗外看着里边的动静，柴房的窗子开得有些低，他只要一踮脚趴上去，就可以看到里边。刚刚那盏灯突然在自己面前亮了起来，他没有反应过来躲开，还好她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提着灯走开了，苏城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地。
苏城长舒一口气从窗子上下来，转过身，那盏灯却正正被举高对着自己的脸亮着，要贴上来照清楚一样。他不敢动，也不敢喘气，脸却无缘无故被灯照红起来。
染红的脑袋从灯后下方探出来看，她手里还提着那个布袋子，抓到贼一样把灯举到他脸上，不说一句话，苏城更加窘迫。
这次，他红着脸，硬生生挤出一个笑脸来，紧张地朝自己的胸口摸出一个用大叶子整齐包好的肉包子微笑着递过去。他这次一定笑得最丑，最僵硬，连一个肉包子都拿不稳，手不停颤抖着。
染红慢慢把灯放下来，没有看他，转身走到草丛里把灯放下，打开布袋子，把萤火虫放出去。
“为什么放它们？我捉了大半天的。”苏城没有跑，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红着脸走到她身边去。染红拿起灯，没有理他。
“不饿了吗？为什么不吃！”苏城把肉包子递过去，温温的热度把他的手心烫出汗来。他霸道堵在她的面前，把肉包子递在她面前。意思是她必须要。染红低着头，怯生生往旁边让了几步走过去。她遇到每一个人，除了花鱼，她都会这样让开。
苏城直接跑到她面前挡住她，染红一下子低头就撞到了他，与其说被撞，不如说是苏城自己撞上去的。染红连忙往后退了好几步，不知所措低头站着，犯了大错一样。
“对……对不起……我……”苏城这才意识到自己太莽撞了，又吓到她，自责不已。
“我……苏城……你……你叫什么？”她不理他，苏城咬咬牙假装恐吓她一句。
“你，你要再不理我，我就去问花鱼！”
说来也巧，花鱼正找不到染红准备发火，怒气冲冲重重踢了一下门泄火。
染红听到了花鱼的声响，匆匆跑了回去。
“你死哪儿去了！”
染红伸手指指刚刚的方向，萤火虫飞满了一天。花鱼也清楚了她又放萤火虫去了。
……
平平淡淡的日子稳稳过了几天。
阡陌雪一早突想起自个儿手镯不见了，府上所有的人都火急火燎地找了起来。染红不知道。休息的时间里，放下左边衣袖，轻轻将银镯推至腕间，肉肉的手被勒了几天，很难受。
“找到啦！小偷在这儿！快，快去告诉阡二爷！别让她跑啦！”身后远处突然响起一阵尖叫，如晴天霹雳一般，染红急忙把放下的袖子塞回去，瞬间就被一群高大的仆人团团围住。染红怯生生坐地上将双手紧紧藏在在怀里，低头不敢看人。
“阡二爷，就是她，就被她藏在了手上！”那个尖叫的仆人指着地上的小女孩百分百确定。
阡断悲手里牵着哭红眼眶的阡墨雪，身后跟着苏城。
“师父，不会是她。她根本没有出过后院的门，怎么会偷东西！”苏城相信镯子一定是阡墨雪粗心弄丢的，她不会偷。
“城哥哥你坏！”阡墨雪哭着指着维护小女孩的苏城生气。
“你又没有天天来守着她，怎么知道她没有偷？”
“我……”苏城不能把他天天来偷看她的事说出去。阡断悲随时提醒着他们两个，不许进来这里。
“对，小姐！就是她，我刚刚亲眼见她藏起来的，小的这就帮您抢回来！”仆人一阵添油加醋，奉承着阡墨雪。转身就硬拉出她的手，把那银镯子拿下来。
“还我！”染红哭着去抢那只银镯子，仆人搜得不够仔细，再搜搜说不一定还可以搜出其他的东西来，这样自己不是就要立大功了。
“放肆！”苏城叫不住贪心的下人。
“师父，她也是一个女孩子啊，怎么可以这样对她啊！”她哭着被男仆人搜身，正当阡断悲想喊停的时候。她松开的袖子里传来一阵铃铛声。
“还真有！”男仆人眼睛一亮，从她的右手上再抢下一只银镯子下来。
“不要抢我。是爹爹给的。”染红抱着自己哭着伸手去抢仆人拿走的镯子。那是爹爹给的呀。
“阡二爷，请您过目。”男仆低头把一对银镯子递到阡断悲面前，一副邀功的样子。
“爹爹给我的……”
阡断悲拿起那对镯子在眼前仔细端详着。
“师父，这不是雪小姐的，她的只有两颗铃铛，这上面有……”
“就是偷我的！就是就是！”苏城解释再快，也快不过阡墨雪的嘴。
“前几天我看她手上还什么都没有的，叔叔您要为雪儿做主哇，她一个怪物怎么可以偷爹爹送给我的东西！”阡墨雪拉着阡断悲的手撒娇着。这个叔叔疼爱她的程度，不比她父亲少。
“雪儿，不可这么无礼。”阡断悲轻声教训她。
“可是叔叔……”阡墨雪咽不下这口气。她最喜欢的苏城，应该是像所有人一样护着自己才对，而不是护着一个怪物。
“前几天你干什么了？嗯？”阡断悲虽然疼爱阡墨雪，但不是溺爱，是非黑白，他还是分得清楚的。阡墨雪怕被责备，乖巧闭了嘴。
阡断悲松了手，蹲下来看着凌乱的小女孩。她的眉宇之间像极了她的母亲单鸢儿，也有着他父亲染尘的影子。
“怎么有两个？”这染城的旧规矩，一个女孩子最多只会有一只，怎么她手上会戴着一模一样的两串。
“你还我！”小女孩无助的恳求着。
旁边的一个男仆人看不下去往前站了一步想说什么，但在阡断悲发现之前又咽了回去，脚也退了回去。染家上下都知道，染尘给了她一只，花鱼给了她一只。这些外人，怎么会知道？
“你有两只，可不可以给雪儿一只？”她哭得乱七八糟，阡断悲低声又问。
“爹爹……给我……不可以给……”女孩咧了大嘴哭，却不敢大哭出声音来。
“师父你怎么可以这样……”
“她就是小偷！就是就是……”阡墨雪快苏城一句，快要急哭了。
“雪儿过来。”阡断悲拉过阡陌雪的双手，将镯子都给她带上，阡墨雪咧开嘴笑了起来。
“你还给我！这是我的！”染红放开声音大哭起来。突然站起身去抢，却被一只大手拽住肩膀狠狠摔下去。看清了拉她的那个人她哭得更厉害。
阡断悲站起来，往后退了几步。
“师父你……”在场的，甚至世上的所有人，只有苏城在拼尽全力维护她。微不足道地试图保护她一个女孩子。
“带雪儿回去。”阡断悲吩咐苏城。
“我不走！”
“滚回去！”阡断悲对着苏城大喝一声，翩翩文雅的他很少生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