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城里这一年最轰动的事,就是杨府以神奇的速度而衰败破灭,对于这背地里可能存在的种种缘故,无异于是老百姓茶余饭后经久不绝的谈资,其中最关注的,无非就是杨家三少爷的去向死活。
天气逐渐的寒冷,对于春巧这个自小就在苦水里泡大的人来说,铁猫儿胡同那间大院里的日子却算不得苦,虽然是粗茶淡饭,可是相对于杨府里面的紧致和压迫,却分明是现在的日子还自在些,她这样想。
炭盆里的炭虽然不是上好的银炭,取暖却是一样的好,她更在上面架了铁架子,有时吊着水在烧,有时里面就炖着些猪骨汤,自从老爷和二少爷全都死在二姨娘的眼前后,二姨娘大病一场,不几日就瘦成了骨头架子般的,麒儿也大了些,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些汤全都是给他们准备的。
正忙活着,就听院门处仿佛有响动,她定神听时,却又没有了动静,于是又去拨弄炭盆里的炭,然而那声音又起,她心里暗骂了一声,索性就放下铁钳子,起身出来看,打开院门时,就见有个身影一闪,不待她反映过来,就忽的进了院门,随即翻手就将门关上了。
春巧吓了一跳,才要喊时,就见这个人取下头上戴的斗篷,轻轻的一声,“是我。”
“啊,”春巧生生的咽下冲到嘴边的喝问,定神看时,就见来人胡子拉碴,一脸风采,她只觉得面熟,然而等她揉了揉眼仔细看时,顿时脱口惊叫起来,“三少爷……。”
“嘘,”杨浩天慌忙竖起手指要她小声,春巧又惊又喜,“三少爷,真的是你么,那个,快,进屋说。”
她极快的检查了院门是否插好,然后带着杨浩天来到屋内,二姨娘正蔫蔫儿的坐在炭盆边照管着麒儿,一见春巧带了个男人进来,她头也不抬,“怎么,大少爷死了才几个月,你就熬不住找其他男人了?”
春巧脸上一红,然而这段日子压来,她已经习惯了二姨娘的这些话,自从杨家父子死后,很快就有姚家的人过来接走了姚芝兰,二姨娘眼见死的死走的走,留下她一个却还要受制于春巧这个往年她从不拿正眼看的丫鬟出身的小姨娘,心里悲愤气恨之下,一腔悲怨全都被她发在了春巧的身上。
“二娘,您快仔细看看,这是谁,”说话间,春巧的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喜气。
二姨娘这才抬起眼皮看了一眼,这一眼,分明是石破天惊的,她尖声的叫了起来,“浩天,”自从杨家死的死,散的散以后,她再没有今天看杨浩宇这样顺眼过。
拉着杨浩天的手,二姨娘热泪交流,“浩天,你回来晚了,你爹和你的哥哥们,他们全都……,”说到这里,她又分明觉得不对,“浩天,你怎么逃出来的,你怎么回来了,官府在到处找你呢,对了,你怎么知道我们住在这里的?”
她一连串的问话,里面有关心和急切,有疑惑更有感慨,杨浩天语气立时便哽咽了,他反手握住二姨娘的手,“二娘,我们坐下来说吧。”
二姨娘仿佛迷路的孩子终于看见了亲人般的,前所未有的听话和温顺,让杨浩宇坐在炭火边上,转头看见小小的麒儿,她的眼泪又落了下来,将麒儿抱到杨浩天的跟前,哽咽了道,“麒儿,快叫三叔。”
“麒儿,”杨浩天颤颤的伸出手来抱住,这个孩子还没有出世的时候,他就去了京城,没有想到叔侄二人见第一面时,竟已是家破人亡了。
将麒儿紧紧的抱进怀里,刺刺的胡渣子刺在麒儿稚嫩的小脸上,麒儿扭动着身子抗拒着不依,杨浩天心中正在悲喜的时候,抱着杨家这唯一的苗根哪里肯放,麒儿顿时“哇”的哭了起来,转着头寻找着春巧的影子。
春巧流着泪从杨浩天的怀里抱走麒儿,“他有点儿胆小怕生,那日在刑场上时……,我带了他去见老爷和二少爷最后一面,第三声炮响时,我本来捂着他的眼睛的,却没有想到还是惊了他,回来后高热了一场,才好没些日子呢……。”
“二娘,我在京城里时,大哥押运了货物到了京城,我们正高兴呢,却没有想到霹雷平地起,内务府的人骤然发难,我和大哥莫名其妙之余,百口莫辩,当时去内务府交货的是大哥,他当场就被下进了大牢,我原本要去查问时,还是舅舅见机得快,死命的让我先避了,我们还在想办法打探消息时,形势急转而下,内务府里传出消息来说我们家罪在欺君,我和舅舅流水般的银子花出去,却是半点效果也没有,舅公和姑父都是当朝重臣,无可奈何之余,却得到了一个消息,说有人花重金买通了大太监总领刘瑾以及皇上的宠臣江彬,要杨家满门的人头,只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又肯留下妇孺来,只要男丁的命了,”杨浩天的语气沉重,更是带了极端的不明和愤恨,咬牙道,“我这才知道,原来咱们家是着了别人下的套儿了,从头到尾,别人要的就是我们杨家人的命。”
春巧和二姨娘的脸色刷的就白了,“什么,原来咱们家是被人算计了?”
杨浩天点头,“舅公和姑父不许我出头,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舅舅将我藏在一个隐秘的地方,由他出面和舅公姑父想办法转圜,事情本来已被拖住了,可是没有想到突然有一天,那个刘瑾竟然亲自过问此事,不过三天,就发了将杨家难丁斩立决的文书下来,舅舅见势不妙,连夜让我离开京城逃离,我一路风尘的避过官差是搜捕,可是我到底想着此事可疑,为了报仇,我冒死潜回了扬州,到家门口时,府门上已经被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