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西活百年。
百年即逝。
她有十年为爹娘,十年为好友,十年为粉丝,四十年为电竞,剩下三十年,尽三十年为夫君。
她的人生中,没有一分为自己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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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然亦活百年。
百年不逝。
他有三年为爹娘,十年为电竞,剩下八十七年,七年为追妻,四十年为救妻,三十年得偿所愿。
他八十七年,为陈西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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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曦贺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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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西视线先对角线,再十字。
她对面就是最好看的人。
陈西咂摸老儿许是健忘。
她清明记着老儿同她闹过三回,所言所诫皆是些鸡毛蒜皮、不值一提的事。
因此,她未曾上心过半分。
许是旁人的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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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忖一番,陈西豁出去了:
之前不也没听老头的话?她不照样吃香喝辣?
让她挨着个孩子坐?
嘛呢,开玩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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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济轻推了下身旁的米豆豆,拍了拍沙发软垫,眼神示意米豆豆挪一挪尊臀。
米豆豆作势为陈西添茶倒水,起了臀:
说吧,哥,你看中我这位置哪了。
同米豆豆内心揣测的不大一样。
大相径庭。
“陈队,你坐沙发上吧,”李济喊了下席墨,“你跟她换换。”
席墨弓背,欲起身。
陈西眼瞧着自己立下的叛逆flag没撑一会就要倒栽葱地凉凉,摆手道:“不麻烦。”
李济执意优待陈西,席墨已站在陈西身旁。
如推酒换盏、觥筹交错之时忽出了意外——
正在以年龄长幼轮番敬酒且已敬了一圈后,有人出声指出不对:“这年纪顺序不对啊。”
已敬了一圈错误的顺序的众人尴尬地面面相觑。
此时,陈西的尴尬点就在此处。
或者更明了点。
她若借好友钱,额数偏大,好友过意不去,势要坚持打欠条,并承诺换钱期限。
她觉微不足道,故不断以好友关系而推脱。
好友执意,她无可奈何,但若这样“你给我拒”的状态切换了几次后,便难免彼此感到“欲语还休、欲擒故纵”的尴尬。
米豆豆为陈西倒满茶水,便哆哆嗦嗦地坐了回去。
岑代一声不吭,好生安生。
究竟是半大的少年。
况。
多年仅上心电竞,赛场上并不讲什么客套,故对中国人沁入骨子里的虚伪分外陌生,甚至带些童年阴影的恐惧。
Zala主队中,米豆豆和岑代入行较早,某些方面的潜能被过早开发,抑制了全方面的发展,对人情世故、世态炎凉的理解还暂且停留在需从旁人口中那或温馨或冰冷的故事中加深的层次。
他们遇事的角度本就扭曲,加之肯在外人面前说些时事的人大多好为人师,对故事的理解自认透彻,故难免多说而卖弄,这也很大程度地决定了岑代和米豆豆看问题的层面更为狭隘。
陈西知道她不能再坚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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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双腿沉力,准备在下一秒站起并绽开笑脸,对席墨和李济客气一番。
然。
陈西的flag并没有夭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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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很不客气。
它总是插足于你的生活,在你妥协时,为你悉心安排需要反抗的坎坷;在你反抗时,为你倾情打造需要妥协的枷锁。
它会将你所有的对不起,都嘿呦嘿呦地颠簸成来不及。
它会让你立下沉重的誓言,会让你背负上同样沉重的希望,会让你带着一个抽象到无法描述的东西奔波一生。
它会为你安排独木桥,仅属于你的独木桥。
你不用担忧有人会将你毫不怜惜地挤下臭水沟。
但它的代价,便是你永远也不能倒带。
那些一次次对你很珍贵的转折,它不会为你的悲哀倒流时间。
它知道。
哪怕它心疼了你,你也会让它心冷——
它很怕心冷。
更怕它为你破例的惩罚。
当命运转轮没有转完,中途停止后再次启动的时候,它再也不是从前的命运转轮。
它不知道它应该扭曲别人的命运还是打乱别人的命运。
这一切的变化,可能会让不该存在的存在,不该消亡的消亡。
它身上的担子,比谁都重。
所以,它沉默地,不声不响地独自跋涉了那么多年。
它不辩驳,不多费口舌。
沙漠。
它所划过的每一个时代,都是沙漠。
前方,依旧是沙漠。
它的脚印,被风消磨。
连它自己的脚印,它都留不住,它怎么会留住你们的脚印?
如果它在意自己的脚印,反抗着身上的重担,同风争吵,同脚印闹气:
这样的事不会有。
你既然总是以怀旧的名义征讨时光的流逝,以征讨的名义企图干扰命运的选择,那么我来告诉你。
那样的事,不可能发生。
天亮的时候,醒一醒。
命运前进一步,身后的印记就消失一步。
它一直一直都只有脚下的一步。
如果它去回顾,肆意任性的回顾,
它连脚下的一步都不会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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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然拯救了陈西摇摇欲坠的flag。
他扯下耳机,道:“席墨挤一下,我冷。”
岑代和米豆豆附和。
李济和席墨听闻,都退步圆场。
这样的结局,也许皆大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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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西并未同何然挨着,算是面子还在。
只是,任谁都知晓何然所讲不过为消解尴尬。
他虽话说他冷,席墨靠过来时他却是在距另一旁的岑代至少二十厘米的范围内一挪再挪。
李济示意开饭。
陈西近几年忙慌着脱离WR,对圈内新人没什么了解。
若不是来时路上李济同她讲述Zala主队队员基本的信息,她现在连名字都对不上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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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西尝完所有菜时,她才觉察其余六人还未动筷。
他们都凝视着陈西手中的木筷。
或者,在看陈西握筷的手。
何然的注意点在陈西夹菜的顺序上。
和以往一样。
先对角再横纵,先荤再素,先甜再咸,先汤再菜,拒绝胡萝卜,免疫香菜。
李济见陈西搁置了筷,手环抱,长腿交叠,眼角微扬靠在沙发背上。
她眼神示意:别客气,放开了吃。
李济熟练地开了啤酒,开盖声三连很素质。
岑代转移了视线,抄木筷,含胸垂眸,噼里啪啦,头都险些埋进碗碟里。
米豆豆一贯作风,挑剔矫情得很,夹菜向来浅尝辄止。
席墨作为队长,年纪最大,十九岁的男孩子,看起来比李济都深沉市侩,陪李济喝酒十分自觉,一饮而尽倍给面,不动声色地一杯接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