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
姬逸风一袭白衣,站在廊下,清风徐来,衣裾翻飞,仿若随时随风而去。
徐冰清斜倚榻上看书。
直到,“小姐,安王来了。”素英看着窗外廊下的姬逸风。
徐冰清顺着她的视线朝窗外看去,夜风习习,灯火忽明忽暗,那人站在那里,长身玉立,飘逸如风。
他在屋外,她在屋内。
他看着她,她看着他。
时间仿佛在此刻停顿,安静且美好。
有冷风吹入,徐冰清忍不住轻咳。
姬逸风见此翩然而入,顺手关上窗户。
“现已入冬,天渐微寒,怎么还开着窗?”
徐冰清轻抿口茶,“这几日一直待在房间里,有些气闷,便开会儿窗透透气。”
“为什么要救严家和白家?”姬逸风直入主题。
“白家世代从商,虽唯利是图了些,但好在并无大的过错。白樱之事确实是白家长辈棒打鸳鸯,送女入宫,只为求得更多利益。姝妃入宫这几年甚是安分守己,与家中也少有联系,更遑论严玉瑾。”
“贪心不足蛇吞象。”姬逸风冷嗤。
“严玉瑾痛恨陛下横刀夺爱,更痛恨自己懦弱无能,无力挽回自己的感情,更无法拯救自己的爱人。所以,当他知道严玉露对你情根深种时,才会想法偏激,找机会除掉我。现下陛下又赐婚他与徐玉凝,他更是生不如死,想要毁了我,毁了他自己。”
“害人者终害己,一切不过是他自己酿下的苦果罢了。”
“对于严玉瑾来说,死,算是一种解脱。他杀我,不过是求死罢了。所谓人未死心已死,不外如是。”
“说来说去,你还是想救他。他三番两次加害于你,白家、严家我不管,但严玉瑾,必须死!”
“倘若杀了严玉瑾,严以正痛失爱子,即使再为陛下所用,怕也生了嫌隙。留下严玉瑾,严以正必然比从前更为忠心,对陛下,对……”
姬逸风打断她的话,“所以呢?你认为严以正是个好官,所以想留下他?但一个教子无方、欺上瞒下的官员又真是一名好官?”
“严以正为官这些年确实有功无过,严玉瑾与姝妃也只是入宫前的一段情,说到底,严玉瑾活着,利大于弊……”
“你是想留下一个好官?还是不想皇兄为难?”姬逸风略有些不耐烦。
“嗯?”徐冰清有些怔愣,没明白他的话意。
姬逸风手握成拳,捶了一下墙壁,轻呼口气:“抱歉!你想怎么做便怎么做吧!早些休息,我先走了。”说完飞身离去,只余一股清风。
徐冰清紧握书卷,沉默不语。
不知为什么,他们之间好像总是难以和谐相处。
安王府。
姬逸风回到府中便一直在府中练剑,戾气浓重的无人敢靠近。
只见他剑气所指之处,院落中的树木、花草全都无一幸免,皆丧于他的剑下。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这般生气,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所以只能借练剑来发泄自己的怒气。
他早上入宫时,皇兄曾说:“冰清既然是这件事的受害者,一切看她的意思办就行。只是你想要严家、白家一网打尽,更想严玉瑾死,你怎么不先问问她的意思?我想,她恐怕不会如你所愿。”
苏行夜也劝他,“这件事,你做得有些冲动了。严以正官风极好,又勤政爱民;白家身为皇商,关系着东皇国的经济繁荣。就算你占理,陛下又偏向于你,可是朝臣呢?百姓呢?”
他不如皇兄知道她、了解她、明白她;也不如苏行夜深思熟虑,看得那么长远。而今夜见到徐冰清,了解到她的想法之后,他的心里就更不是滋味了。
徐冰清不计前嫌救严家、白家,甚至严玉瑾,此举足见其大度和宽容,且以大局为重的心胸气度。对此,他应该是高兴的。最起码,她与他之前所认为的那种心机颇深、骄纵肆意的女子并不一样。
可现在的他在见到她如此的宽容大度时,他却是气愤的、恼怒的,甚至是嫉妒的。
他气愤她的舍己而为大义;他恼怒她的理智和胸襟;他嫉妒她处处为皇兄着想;或是嫉妒她跟皇兄默契十足、心意相近;也或许他气愤、恼怒的仅仅是他自己,做事总是不顾后果,总想着要皇兄为他收拾残局。
正阳宫。
秦雪卿一派雍容坐于凤座,语气温婉:“你可还好?”
徐冰清微微一笑:“回娘娘,冰清很好。多谢娘娘关心。”
“嗯!”秦雪卿示意贴身宫女晚秋和冬霜领着其他人出去。
看到宫女们相继退下,秦雪卿离座走到徐冰清面前去牵她的手,打量半晌,“脸色还算正常,不过好像又瘦了些。”
徐冰清无奈一笑:“姐姐严重了,哪里就瘦了?”
“以后要照顾好自己,凡事多注意些。”
“是,知道啦!”
秦雪卿无奈摇头,“你呀!”
“姐姐……”徐冰清看着秦雪卿,明显的意有所指。
秦雪卿心知肚明,微微点头,扭头朝内殿喊道:“出来吧!”
接着,便看见一个身穿宫女服饰的女子自内殿而出,“臣妾参见皇后娘娘。”嗓音温婉柔和。
“嗯。”秦雪卿淡淡道。
徐冰清看向秦雪卿,挑眉:这就是白家之女,姝妃白樱?
秦雪卿微点头。
那宫女看向场内的徐冰清,“见过郡主。”
“见过……白樱……姐姐。”徐冰清淡笑看着白樱。
白樱惊诧徐冰清对她的称呼,一时间也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当初陛下册封四妃,乃朝臣所奏,朝局所迫,而你当选也是因白家在后推波助澜。我今日且问白小姐,可愿离开这皇宫之地?”
众人皆知徐冰清是陛下亲封的宁安郡主,但很少有人知道不管是陛下还是皇后对其的与众不同,其实他们之间像朋友、像知己、更像家人。
所以徐冰清此话,等于是陛下亲言了。
白樱闻言,忙跪地磕头,“臣妾自入宫以来,从未敢有半分差错,也从未与家族有过联系……”
“白姐姐不必解释,我说这些并没有其他意思。想来白姐姐也听闻了,严家公子现已被关入大牢,其实说到底不过是为情所困而已。”
白樱闻此泫然欲泣,张口预言语。
徐冰清摆手,“白小姐不必解释,我也并无恶意。我只是想全白小姐入宫前两情相悦之情义,助你和严公子双双离开京城,从此天高任鸟飞,一生一世一双人……可好?”
白樱心中震惊,此话若从别人口中说出自是大不敬或杀头之罪,但由徐冰清说出却是另一番景象,她要放她和严玉瑾离开?
秦雪卿开口道:“宁安郡主想成全你们这对有情人,特意向陛下求来保你们二人性命,并可以双宿双飞的旨意。今日来问你,是想看你是否仍然愿意跟他走,从此之后,隐姓埋名,共度一生。”
白樱不可置信道:“这怎么……怎么可能?”
徐冰清薄唇轻勾:“为何不能?若你愿意,一会儿便随我出宫。从此之后,世上再无姝妃白樱,也无白家白樱,只有平民百姓白樱。”
“可若有人发现我们,怀疑……”
“真亦假时假亦真。就算有人知道又如何?白家之女是姝妃,姝妃已不在,白家之女亦不在。”
白樱闻言茅塞顿开,喜极而泣,“民女白樱多谢皇后娘娘,多谢郡主。”
徐冰清知道白樱会答应,不仅仅是因为她对严玉瑾的感情,还有在皇宫里漫长的孤寂冷清,更有家族的冷漠疏离。
当然,还归功于白樱她自己,她很聪明,她知道陛下对其无意,也不去主动招惹,一直待在自己的寝宫里安分守己地过自己的清冷日子。
翌日,宫里传出旨意:姝妃身染恶疾逝去;严玉瑾牢中自缢;白家、严家解除禁闭;严以正官复原职,白家依旧是皇商。
早朝过后,严以正携妻女来到宁国侯府。
“老夫多谢郡主不计前嫌救我严家上下。”
“严大人客气了。我只想留住严大人这位为国为民的好官而已,还请严大人以后如从前一般为陛下分忧、为百姓解苦。”
“本官一定先天下之忧而忧。”
看着严家人离去,“值吗?”素英问徐冰清。
“值!陛下需要明臣良佐,百姓需要安居乐业。”
“是。身居闺房却心忧天下,天下更需要你这样的人。‘以德报怨’四字,你做到了极致。”略显嘲讽的声音伴随着一缕清风袭来。
这是姬逸风第一次夸她夸的“恶语相向”。
徐冰清看着他,“恭喜王爷重获自由。”
虽然谁都知道陛下对姬逸风的禁闭自省不过是做做样子,堵住悠悠众口罢了。
况且以姬逸风的武功,出府而不被人察觉简直是轻而易举。
“皇兄暗中饶过严玉瑾性命,又放白樱出宫,成人之美。对此,严家自是感恩戴德,不会对我先前的作为有何异议。白家对其女儿入宫前有段私情隐而不报,现被揭发,自然心虚,当然不愿再节外生枝。”
“白家、严家不予计较,朝臣自然不会再多管闲事。”
“说起来,我能这么快解除禁闭,还是你的功劳。所以……本王特来感谢郡主之恩。”
“王爷客气了,冰清愧不敢当。”
这个时候的两人在无形之中暂时放下了立场、观点、误会、婚约……总算有了一时的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