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翘从背后只能看到他满肩垂放的头发,并且恍惚的感觉到,他整个人放松了下来。
她一直知道,他的心里藏着许多事,从这次被他相救的事来看,很大一部分还瞒着府里的其他人。她想不明白,却觉得……有些心疼。不论是从最初珍妃的事,还是现在,眼前的人看着淡然简单,却背负着许多不能说的秘密。
一定很累。
心里想着,双手逐渐上移,指肚放置在他两侧的太阳穴,轻轻的按压。
叶白尘闭合的眼睛轻轻动了动,没有张开。
房中安静着,随着外面天色暗沉,屋内灯烛越显明亮。
很快,四儿与丁香端着晚饭返回,将饭菜摆上,眼角的余光总忍不住想朝一旁看。四儿没见过自家少爷这样,也不敢多说,扯着有点犯傻的丁香出了门。
翠翘停了手,看着桌上摆着的两副碗筷,又紧张了。
叶白尘起身,看出她的紧张,淡笑着说:“也没旁人,坐吧。”
翠翘迟疑着没有挪步:“叶大人,我还是回净月轩吧。”
叶白尘已坐了下来,一面拿起筷子,一面淡淡的说:“你回去还得重新准备,再者,你这一走,府里上下议论,难免我娘与外公不起疑。就在这里吃吧。”说着话音一停,抬眼静静的注视她,蓦地问:“你好像突然怕我了?”
翠翘忙垂下眼:“只是,只是觉得于礼不合。”
叶白尘闻之轻笑,指着对面的位置说:“坐!你觉得依照现在的情况,谈‘礼’,还有必要吗?”
翠翘脸一红,踌躇着,终究是坐了下去:“谢大人。”
“你就是太拘礼。其实没必要时时刻刻这样谨言慎行,那会很累,也会失掉很多趣味。或许是你在宫里养成的习惯,想必之下,郑府要小得多,你的心也不用绷那么紧,缓一缓。”叶白尘似很了解,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正中她的心思。
翠翘怔怔的听着,最后只是一笑,算是默认。
饭席间,彼此没有再交谈。
饭后,丁香将碗筷撤去,四儿捧来茶。
两人相对坐着,茶盏轻响,四儿总觉得房中气氛怪异,便退到院中去了。
这时,叶白尘轻啜了茶,说:“皇上已有六七日没有上朝了。”
翠翘听出弦外之音,一时不敢肯定:“为什么?”
“虽未对外宣告,但几乎能够肯定猜测,皇上带着蔡毅将军去了云州。”
“……哦。”翠翘敛下眼,虽然对睿王爷的势力不清楚,但十分担忧云锦的处境。皇上此番前往,局势又会有怎样的变转呢?她不关心朝局,只担心云锦。
叶白尘看她一眼,转了话题:“你下午的时候看的什么书?”
“还是陶潜的书。”翠翘说着一笑:“那些文章写的真好,夸赞的话我不会说,但读着那些文章,让我想起小时候那段记忆。”
“怎么说?”叶白尘听出了些意思,也觉得奇怪,少有人这样言论。
翠翘轻叹一笑,眼中浮现怀念的水光:“我最喜欢那首《归园田居》中的一段: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开荒南野际,守拙归田园。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嗳嗳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户厅无尘杂,虚室有余闲。每当念到这一段,我就想起我娘还在世的时候,我们家虽不富裕,却很平静快乐。书里写的情景,就像我家居住的地方一样。”
“这也是我最喜欢的一首。”叶白尘说:“可惜,人在尘世,身不由己。”
翠翘看着他,忽然说:“叶大人志在田园山水,虽然如今身陷仕途,看似不得自由。但我听说过一句话: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这句古话由来已久,想必也不是自我安慰的话。我也赞成这种观点,并非是真的认为‘隐’还需要分级别,而是是否真‘隐’,全凭心。心中若有山水,所处之处皆是山水。叶大人如此淡然尘外的人,怎么会拘于万物外形呢?”
叶白尘静静的盯着她看,好一阵子没出声。
翠翘忽然觉得自己说多了,忙起身,紧张道:“我多嘴了,请大人恕罪。”
“不,你说的没错。”叶白尘轻一嗤笑,又静默了一会儿,说:“你说的不错,万事凭心而已,我正是厌恶了这里,所以才想逃避。其实,即便真的如愿寻到了风景美丽的世外桃源,心若有负担,仍是不自由。”
看他似乎陷入某种沉思,无形中透出一种疲惫无奈,翠翘更后悔说了那些话。
“不打扰叶大人休息,我回去了。”翠翘起身作辞。
叶白尘没做声,目光注视着她出了门,离开冬青院。
十一月,云州传来开战的消息。
同月底,朝廷攻下云州。
腊月初八的晚上,踏着新飘落的白雪,叶白尘来到净月轩。
“叶大人!”翠翘一看到他就急切的张口。
叶白尘说:“云州事后,梁健将军自刎,二驸马与陈怀礼伏罪,睿王爷不知所踪。至于她……皇上没有找到她。不能确定是睿王爷带走了她,还是肃王劫走了她,但有点可疑肯定,她很安全,并且她生了一个男婴。”
翠翘松了口气。
翠翘在潜意识也希望云锦不要回来。虽然不懂睿王爷,但看之前的事,感觉睿王爷对她不是单单的利用,再者肃王更有真心。无论她被谁带走,都比回到皇宫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