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成君落而言,未来就像是一片迷雾,没有鲜花与星辰,只剩白茫茫的一片雪原,而她就是那个新闻里刚刚播出的,还没有爬上珠穆朗玛就吊着一口气被送回医院的女人。
她“啪”一声合上了电脑,盯着面前书架上的那个土豆先生的大头微微愣神,不知道在想什么。手机震动,她心神微漾,急急拿来一看,不是他。是远在千里之外的穆昕:“怎么样,都一个月了,他来找你了吗?”
她揉揉鸟巢发,接着打字:“没有,我刚刚不小心开机了。”
还没等那边轰炸过来,君落就关机了。叮铃一声,这只老到掉漆的粉色翻盖手机终于恢复了安静。上面还吊着一串心形珠子,典型的零几年的非主流少女心必备神器,但她很喜欢。
07年的时候,她和那个人,刚刚在一起,君落记得很清楚,他说过会在第一场雪的时候,送她一个礼物,但是那天正巧君落妈妈收拾屋子,看到了她的小日记,满满的,都是那个如今想都不敢想起的名字。然后呢?她只记得,和卢静芳大吵了一架就跑了出去。出楼道门的时候,看见的第一个人就是被雪埋了半截的他,和他手心里静静躺着的一串心形水晶珠子。
那时候每天最高兴的事情,就是和他,穆昕还有管浩在一起厮混,四个人吃麻辣烫,爬山,拍大头贴,看演唱会……
往事太美好,一股脑涌上来冲撞地头疼,混沌之间,仿佛又听见他的声音:“君落,我们之间永远都会一成不变下去,与其这样不痛不痒的,还不如及时结束。”明明是他平时温厚的声线,却冷的像冰,她质问了一万遍,他也还是那一副“很有耐心随便你问但是死都不会改”的样子。有什么用呢,他认准的事,就像五年前他们在一起,面对双方家长老师扛着早恋大旗的轮番轰炸,他也从不迟疑,所以,五年后,她跟着他考到了这个陌生到她连英文名都拼不出的学校。现在,他认准了他们之间气数已尽,便快刀斩乱麻,也毫不迟疑。
君落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好好学习,考研,好工作?抓紧时间再谈一次恋爱,高富帅?
似乎所有潜意识里的计划终点都不约而同的一致,那就是她有了足够的资本,站在他面前,他发现兜兜转转之后,爱的始终还是她,然后她热泪盈眶,happy ending
“啊---”君落决定撞墙之前,有人敲门。她踢着拖鞋开门之后,是宿管:“楼下有人找你,说你手机关机了一个月,联系不上……”大妈看了眼前乱七八糟花花绿绿的女生,老神在在地接着说:“谈恋爱闹别扭也不是什么大事,总不能再也不联系了,嗯……换身衣服下去吧。”
君落直觉是他,穆昕一定狠狠骂了他一顿,不知道他这次来是……身体永远比脑子快一步,她飞快地上妆,戴耳钉,梳头,穿衣服,换鞋,正好三十分钟。下楼的时候,习惯性向电梯里的镜子望去,她看看自己,还是那样子,瘦瘦高高的,特意涂了红色的唇膏,看起来没那么死气沉沉。
电梯门缓缓打开,是他。他穿了一件新衬衫,浅青色,站在门口看着外面,侧脸棱角分明,发梢触到眉间,属于那种看久了觉得超级好看又清爽的男生。
“易铭泽。”
他回过头,像是做过了一万遍一样熟练地接过了她的包,一时间两人都有些尴尬。易铭泽愣了愣神,面色不自然地推开门:“去外面坐坐吧。”
一路上,君落走在他身后,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她看着他笔直的背影,鼻子突然发酸。
易铭泽点了两杯拿铁,看向君落,问道:“最近怎么样?”
她心不在焉地回答:“还是老样子。”
“穆昕说,你一个月没有出门……”
“哦,最近在憋一个网文,忙着忙着就忘了时间。”她微微眯着眼,有些慵懒地缩在沙发里,仿佛真的有这么回事一样。
易铭泽轻咳一声,“我知道你怨我,但是,事情已经是这样,不如我们都接受得好。”君落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太烫了,她疼的红着眼眶咽了下去:“我知道的,你对我没有感情了,你觉得我们之间太平淡,我都懂,但你起码要给我时间去消化吧。”
这话可怜的几近卑微,她原本想今天做一个理性冷静的了断,绝不能让他看出一点软弱来。
可面前的这个人,是五年里比父母都要亲密的人,她一看到他,就不自觉地露出疲态。
易铭泽抿了抿嘴,点头:“嗯,你能这样想就好,我们还是朋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打电话,正好最近都在忙实习的事情,我认识一个教授,他那里有几个工作机会,趁毕业前去试试,也丰富一下经验。你觉得呢?”
君落半天才回过神来,心就像掉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面上扯出苦笑。原来他们的事在他那里早就成为了过去式,今天他来的目的,更不是如她所想,是一场老情人见面互诉衷肠的大会,而是更现实,更残酷的,来自朋友之间的帮助。
而事实上,她也需要这样的实习机会,脱离学校。
大学四年,她的生活里几乎全是他,而她自己的专业一塌糊涂,也没有什么交心的好友,现在临近毕业季,原本想着留校考考研究生,但介于易铭泽要保研,难免常常遇见,万一他交了新女友……他们吃饭,逛街,去大排档……简直就是一场噩梦盛宴,她只想躲得远远的。
君落嗓子哽了哽,但还是没能有勇气接受他的援助,她脑子里仿佛有另一个声音告诉她,接受了他的好意,他对你的内疚就能少一点。
而她,并不想让他好受。
五年里,她倾尽心思在他身上,陪他自习上课,动不动就去做头发,保持体形,买新衣服,然而,新鲜感还是丧失了,一不小心,他就厌倦了。凭什么,君落心里怨气未消,笑着说:“不用了,我今天下午就去应聘。”易铭泽杯子里的拿铁已经快要见底:“嗯,挺好的。”
然后,两人之间又涌上来了大片大片的沉默,耳边只剩店门口的风铃声。
君落实在看不得他这副明明已经有走的意思,但就是不开口的君子做派,索性挎了包:“我等下有事,先走了,谢谢你的拿铁。”易铭泽也起身:“不用,你去哪里?”“新世贸那边。”他顿了顿,开口:“我也去,一起吧。”
君落没想到他居然要跟着一起,她只是随口说了一个地方,昨天才听室友说过那里有一个什么机构招聘,就让室友帮着填了信息。现在,只能硬着头皮去了。路上,他坐在她身边,好几次君落都感到他欲言又止,她转头问:“你有什么事要和我说吗?”“……嗯,想请你帮个忙,我妈那边,还不知道我们的事,能不能先不要透露?”“好,本来我也要过些时间再和我妈说的,总不能让她知道我失恋又待业吧。”她笑着打了个哈哈,但感觉这样调侃自己好像显得更可怜了……易铭泽该不会以为她在卖苦情人设吧……君落塌着一张脸转向窗外,暗自在心里抽自己嘴巴。一旁的人果然开始不自在了,也没答话,气氛怪异而紧张。
好不容易下了车,没等她开口,易铭泽就说:“我还有时间,就先送你过去吧。”君落没办法,赶鸭子似的走到了室友说过的大厦,走了进去。
前台笑眯眯:“小姐和先生有什么需要帮助的?”眼神却在一旁的易铭泽身上扫了一遍,笑容更深。君落心里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我来应聘的,之前填过你们的线上简历。”“好的,直走进去乘坐电梯,在802室。”君落扭头:“怪高的,我自己去就可以,你去办你的事吧。”
易铭泽皱眉:“不好,还是和你一起上去看看放心。”他先跨一步走到前面去了,君落无奈不能逃跑,认命的跟了上去。
到了房间门口,里面的一个粉色衬衫的男人便问是不是应聘的,然后就让她填单子,等叫号。
易铭泽站在一旁,看她心不在焉垮着一张脸填完最后一个字交上去,才说:“那你在这里排队吧,好好准备一下,我先走了。”她就知道,他肯定是防着自己逃跑,虚心应了一声,目光便追随着那个清瘦有致的背影到了电梯口。
“哎哎,那个帅哥是你男朋友吗?”一个蘑菇头女生戳她,她才猛地一下回过神。君落半晌含糊不清地回答了一声,紧接着蘑菇头便花痴上身:“真帅啊,你们俩超级配的,站在一起,哎呀简直养眼,怎么不把他也留下应聘呢……我叫唐囡囡,就是那个女孩子的囡囡,你叫什么呀?”她说话鞭炮一样,一串接一串,君落连忙微笑:“我叫成君落。”“名字也好听,人也长得好看,你这次面试肯定可以过的哈哈,以后要是成了同事,咱们俩一起吃中午饭吧,我知道楼下那家煲仔饭特别好吃,尤其是猪排……”唐囡囡还在滔滔不绝地介绍着周围的美食,君落却莫名有点担忧起这场面试来,终于在唐囡囡停下来的时候插了一句:“囡囡,你知道我们是在应聘什么吗?”空气突然凝固,旁边的几个人也都憋着笑看向她。
唐囡囡惊讶:“啊?你都不知道咱们是应聘什么的吗?”
君落尴尬的笑笑:“我听室友说起的,就想来看看。”“哦,这个是小学老师啊……”君落脑子一炸,小学……老师?!她最害怕的两样事情就是做老师和与卢静芳一起生活。卢静芳是她妈,也是一名小学老师,从小对她奉行“严管严打”政策,要是没有易铭泽,她现在估计已经在卢静芳手底下苟活成一个即将成为第二代小学老师的单身女人。君落二话没说,跳起来就要走,这时802门开了,粉衬衫男人探出头喊:“成君落。”
唐囡囡推了她一把:“快去,到你了。”
众目睽睽,君落垂头丧气地走进了房间,故意忽略了唐囡囡夸张的fighting表情。
一进门,面前的女面试官就对她露出了和煦的微笑,并且频频点头。君落坐下后,面试官发问:“你喜欢孩子吗?”“不太喜欢。”干脆利落的回答。面试官眉毛一挑:“为什么呢?”“我自己说实话也不成熟,和小孩子相处可能会有很大问题。”“有什么问题?”面试官好像对她特别有兴趣,继续追问。君落摆出一副谦虚的态度:“就像他们打架,我不会管,还有我也不会夸孩子,他们可能不喜欢我,不想上我的课……”见君落似乎有很多话要说,面试官打断了她:“这些在我们工作手册上有写,你回去看看就好了,不是问题。”“……”
这年头,应聘工作难道这么简单吗?又问了几个问题,君落自以为回答的很糟糕,但还是没想到面试官阿姨的笑容就像绵绵不绝的春风从未断过,反而越来越满意:
“好,你今天的面试部分结束了,院校很好,表现也不错,谦虚真实,孩子需要你这样诚实的老师,所以恭喜你,成君落,今天起正式加入我们的教师团队,明天开始培训半个月,开学正式上岗。”
直到唐囡囡抱着她喊“同事万岁”的时候她也没有回过神……我是小学老师了吗?君落在心里默默问自己,怎么听怎么像噩耗。晚上又被自来熟的唐囡囡驾着去吃了火锅庆祝,回到寝室的时候,已经是十点多。
室友见她进来惊奇道:“君落,你应聘成功了?”“啊?……哦对,你怎么知道的?”室友晃晃手机:“他们家APP发的喜讯,看到里面有你的名字,没想到你原来喜欢当老师啊。”君落脱掉高跟鞋,面无喜色:“才没有,今天面试也不知道怎么了,反正我是不会去的,最烦小孩子了。”“啊?”室友站起来:“那你去应聘干嘛?”还没等君落回答,室友急急拿过电脑:“这是你昨天让我帮你写的线上简历,看到了没有?下面写着的这些细则,你一旦应聘成功,不管签不签合同,你都是他们家员工了,起码要做够一学期才能辞职。”君落惊呆:“你怎么没和我说呢?”室友吞吐:“我这不晚上的时候才看见嘛,而且你手机一直关机……”
她简直要炸毛:“再说了,怎么会有这么黑心的要求啊?”室友小声说:“其实也不算黑心啦……我查了一下,盛世旗下的所有产业都是这样,毕竟是大公司,大家都抢着进,行事作风也就独特一点……”
君落听着室友絮絮叨叨盛世辉煌的商业历史只觉得她怎么这么点背,眼看着就要毕业了,自己又被困在小学老师的泥潭里,做够一个学期之后,她都错过了大学生找工作的最佳时机了好不好,难道真的要当老师吗?她一头扎进被子里,欲哭无泪,一定是卢静芳的诅咒无疑了。
另一边,易铭泽刚回到房间,准备坐下来倒一杯水,视线却飘到了他和她的一张旧合影上。刚打的开水突然洒到手上,他痛的闷哼了一声,旁边的袁安大惊,跳起来就张罗着送他去医院:“快快,别坐着了,去医院。”深更半夜两个人去了校医院,值班的大夫领着他去清洗伤口,袁安见稍稍安顿了下来,连忙拨通了君落的号码,电话那边的声音因为被吵醒有些烦躁:“谁啊?”“阿泽手烫伤了,就在校医院。”电话那边紧接着就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怎么样?严重吗?”君落坐起来便问,还来不及听那边的回答,随便套好衣服,她一溜烟就跑下了楼。
她忘记换鞋了,踩着拖鞋跑了二十分钟才到,一进门袁安就迎上来:“阿泽没事了,在上药。”
她终于松了口气,跟着袁安去找他。
易铭泽坐在床上,手掌裹着厚厚的白色纱布,见她进来,不禁皱眉:“你……”君落这才低头看了看自己,套着一个宽大的兔八哥T恤,脚底下还踩着一双黄色带耳朵拖鞋,这一身装扮,大概可以算的上年度最雷了,衬得她活像个大公鸡……君落咬唇,索性坐到他身边询问伤口,见他憋不住的笑意便白了他一眼:“怎么了?很怪吗?”“不,挺好看的。”然后他意外地缄默了,她以为他还会说点什么的,但什么都没有。
袁安悄悄退了出去。
月光洒在他床上,他的鼻尖,眉梢,嘴唇,整个人的侧影都好像在静静发光。在她眼里,这么好的一个人,即使他不爱自己,她也无法做出和他一样的决定。易铭泽就是有这样的魅力,即使冷若冰霜,也永远都有一股暖流包围着他,给人错觉,他不逾越,不主动,却像是在鼓励着你。温厚,可靠大概就是与生俱来的吧。君落叹了口气。
“我今天看见了一张合影。”他嗓子微微沙哑地说。“啊?”君落有点没反应过来,这没头没脑的话。“橙橙,我们是结束了吧。”他唤她的小名,声音如同在梦里一样飘渺,问自己还是问她,不知道。
君落使劲吸了吸鼻子:“没关系啊……只要你愿意,我们还能像以前一样。”她一颗心悬在空中,肆意飘荡。阿泽,只要你说,我一定加倍对你好,我们之间有什么问题,一起面对然后解决就好了不是吗?满心满意都是想要说出来的话,但她不能说。
最后一次了,你的可怜,乞求,也就这一次了。她劝自己。
良久,那边缓缓开口:“君落,我做这个决定不是心血来潮,我考虑过很多,我们现在的状态还有……”
“易铭泽,”她蓦地开口,打断了他的话:“不用说下去了,分手而已,我也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们复合之后,还是和以前的生活没什么两样,对吧?不用一遍一遍讲道理。我没你理性,也远没你能放得下,只要你……”她抬起头,泪眼婆娑,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只要你在我面前,我就忍不住难过,忍不住想起和你在一起的时光,所以,以后就没有必要见面了吧。我也想有一个真正的好开始,对自己负责。”
她说完这些话,只觉得灰飞烟灭之感塞满心脏,整个人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
他将头偏向窗外,轻咳一声:“好,但是以后……”他再说了一句什么话,君落已经完全听不见了,她一口气从病房冲了出去。
一路笑一路哭,她紧紧攥着衣角,真的完了。
以后没有易铭泽的,她的世界,她的雪原。
初恋OVA:卢静芳端坐在办公室里,旁边是一样肃穆的班主任老胡,像两尊佛像,正巧老胡办工桌靠窗,晨光洒在他们身上,君落进来的一瞬间就被这一副金光闪闪的场景吓了一跳。
“你就是易铭泽?”卢静芳目光尖利,顺手就像提小鸡一样,把君落拎到身后。
眼前的少年如孤岛,沉静坚定:“阿姨好,我是易铭泽。”
“你和我们家橙橙早恋这件事,我不允许。”
易铭泽不看她,而是望着她身后的君落,缓缓开口:“阿姨,早恋之所以被高校禁止,是因为产生了不良的影响,对吗?”
“对呀,早恋还能有什么好处?”卢静芳被他这一副冷静的样子惹得有些焦躁,这孩子怎么也不怕……
“阿姨,橙橙跟我在一起之后,成绩一直在进步,心情也很好,课堂表现您可以问问胡老师,比以前是不是好了很多。另外您如果担心我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伤害到橙橙的话,您可以放心,这是我家长的电话,可以随时监督我。”他随即递上一张纸。
卢静芳惊呆了,转头看向老胡,老胡面露难色,轻轻摇头。卢静芳又说了什么君落已经全然听不到了,因为她知道,易铭泽肯定,一定会赢。
最后,卢静芳和老胡面色铁青的把他们送了出来,看着自家女儿八爪鱼一样,卢静芳嘴角抽了抽……怎么感觉这傻孩子被拐卖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