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宴的位置是在寿康宫里的澜苑,之前小姐来找太后时陪她到过几次。当时因为是奴婢只能在门口候着,而今时不同往日,可以堂堂正正踏进去了。许是太后礼佛的缘故,宫内装饰多为素雅,流动的宫人也比旁人少了一半。十四跟着宫人走过廊道又绕了些许石门才看到写着澜苑的牌匾。姜衍看着身侧的女子,离家宴开始不到一柱香的时间,那么该来的应该都齐了。念此,牵起她的手,伴着宫人的通报慢慢踏了进去。
感受到男子的体温十四脸颊猛地通红,本想把手抽回来却突然意识到他的用意只得任由他牵着走了进去。苑内树木繁多,花草也修剪的极为规整漂亮,四处可见主人的细心呵护。即便是夏季,拂面的风也带着丝丝凉意让人十分舒服。席间的空隙渐渐填满,待坐定才微微抬头开始小心翼翼的打量。
席首是太后,其身侧分别是皇帝和中宫,皇帝左侧之人还没有到,往下看便是太子如此依次排开。倒也规矩。眉眸稍垂,浅茗茶盏,抿唇。
今日家宴太后必然会询问自己,当是时要如何回答呢?这般出生配着皇子本就是极其高攀,若再有何纰漏三皇子的脸面又该如何搁置……
许是看出女子紧张,姜衍轻勾唇尾稍用力将她扯入怀内,“今晚于你是极其重要的,别因为紧张搞砸了,否则后果自知。”十四听着他耳语,心底猛地一沉,忽而察觉太后视线不断往这头看着只得报以粲然一笑。“十四知道的,皇子无需担心。”言毕正了正身子从他怀里出来,不晓得为什么,适才被他这么一弄好像没有刚刚那么担心了。十四侧目看向太后乖巧示礼随后便收回了视线端端看着前方。
“董贵嫔到——”
监人的声音颇有几分刺耳,席间唏嘘忽而归于安静,众人的目光或多或少都在看着门口。只见屋外女子款款踏入室内将身后余晖一并挡下,“参加太后娘娘,皇上皇后万福。”女子的声音一向清脆,许久未听倒有几分亲切悦耳。
“嗯。”太后点了点头便不在看她,其余人也都慢慢收回视线,席间又恢复适才声响。屋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去,洁白的月盘缺了个角挂在天空。太后淡扫众人清了清嗓子,席间顷刻鸦雀无声。
“今日家宴,大家能来哀家极其高兴。前些日子因佛事未待这宫内却错过了不少事情,衍儿,且和哀家说说这皇妃之事。”
姜衍把玩着酒盏姿势极为随意,比起左右两侧正襟危坐的皇子来说相当纨绔。“她是皇上御赐的,什么来头孙儿怎会有皇上知晓?”说着自斟半盏酒,笑意渐浓。想是已经习惯他的德性,太后不再多说反是身子微侧面向皇帝,等候解释。
董舒月见状忙笑着站起身来,稍作一礼,“此事是嫔妾荐的,三皇妃是嫔妾姊妹家世教养太后娘娘无需担心。三皇子而立之年已过有三身侧却还未有伴,皇上也是担心。太后娘娘要有什么不满意便怪嫔妾即是。”
“既是贵嫔家妹哀家也算放心,想来才艺也是上等。到不知可否让哀家一饱眼福呢?”
十四眼皮子跳的厉害头也开始疼了起来,虽说小姐学时自己在旁侧也有看着,但却是一次也没有动过那些子琴棋画,这般要怎么办才好?眉心一点点打结,喉间干涩说不出一丝话语。姜衍扯了扯她的袖尾示意她离席,十四下唇紧咬只得硬着头皮站起来。
“哀家倒是糊涂了还未问及皇妃的名字,如此皇妃要演绎何种才艺?”
十四提起裙侧走到殿中,盈盈俯身,“太后娘娘唤我十四即可,比起……姐姐来,十四才疏学浅实在没有拿的出手的才艺。若太后娘娘不嫌弃,十四便为这次家宴作首诗,可好?”
“十四?这名字哀家唤起来倒是舒心,也不用劳着神去记。”说着就唤人前去赐候笔墨,十四忙着叫住那人,“太后娘娘不必麻烦,十四口述即可,不然稍后还要费神收拾。”脸上的笑容越发僵硬,如若真的要动笔墨必会被瞧出端倪,得先搪塞过去才行。
“好!那哀家可就得好好听听了。”
董舒月看着殿中之人表情略微复杂,如若她是唱歌作画倒还可以糊里糊涂互弄过去,然而这作诗上下好坏一眼便可看出的东西,怕是要贻笑大方。想着心底越发紧张,握着椅臂的手也开始颤抖起来。
“且慢。”殿内寂静猛然被打破极其突兀,只见太子慢慢站了起来走到十四身侧。“只是单单听诗未免乏味,孙儿觉着不如一同行飞花令如何?”
姜衍把手中酒盏放到桌上,眼底闪过一丝疑惑。他,在帮她解围?
十四死死垂着头,掌心的汗不断的涌出,背脊早已湿透。太子为何会突然站出来?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在为自己解围,只是为什么呢?
太后看着他,微微眯眼,“既然是纥儿提议那就这么办吧,席间也有趣些。”
姜纥点了点头坐回席间,“那就从父皇开始吧,皇祖母出题。先轮一轮,其间规矩我就不多说了。”
十四脑海里一片空白,像踩着棉花一般走回席位。自己从未见过太子更不必说有交情,但是他为何要帮自己解围呢?
姜白用尾指挠了挠眼角,桑虬不是说她只是区区奴婢吗?先是一跃成为三皇妃,如今太子也帮她解围,怕是没那么简单吧。桌上琼壶不知不觉又空了,姜衍拍了拍衣襟间的糕屑站了起来。
“皇祖母,衍儿忽而头疼的厉害,这酒怎么这般烈呵……”说着就走出席位,“那么便先告辞了,下次衍儿再来拜访祖母好生道歉。”十四也忙站了起来跟在他身后,“既然如此,十四也就告辞了,还望太后娘娘皇上皇后见谅。”
想是夏季已过大半,晚风已有丝丝寒意吹过湿透的后背让人不住寒颤。四周的声音越发寂静,初夏时此起彼伏的蝉鸣如今也只能间接性的听到一声。
“你还真是,没让我失望呵。”跟前的男子突然顿住脚步,转过身捏起她的下巴死死看着她的眼睛。十四猛地怔住,“什么?”
“真是有趣啊。”
夜已渐深席间人陆续散去,阿静搀着女子步步下着台阶。
“甚久未见她,今日一见到有些许怀念。那三皇子看着极其风流,这件事是我对不住她。”
“娘娘也是好心,况三皇子再不好至少身份地位都是在的这是十四的福气。”阿静提着羊角灯笼细细探着路,笑着说。董舒月小心的乘上步撵心底依旧怀有几分愧疚,她好歹随了自己那多年且她的身份本就与其余婢子不同,如若自己没有出生,自己现在拥有的一切可都是她的。
阿静见她不再说话也不敢多语,明日便要前去避暑了,皇上许诺的事情若真如自己所想的又要怎么和小姐解释呢?
夏夜的风夹杂些许水汽和白日里青草的清香,徐徐吹来甚是舒爽。不觉间已至宫门,搀扶她下来慢慢向里走去。天无绝人之路,姑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从刚刚离席到现在,男子的表情一直让人摸不着头脑。十四又悄悄看了他几眼,依旧得不到回应,只得慢慢收回视线。太子这人自己是真的不认识,再如何询问也无法改变,而且今日之事怎么想都觉得奇怪。
理了理衣间因坐着起的褶皱,慢慢下了马车走进府邸。四周的林木比刚来这的时候的时候茂密了些,眼前萦绕着柔软的乳白色的雾而随着风一点点吹入他们也慢慢被拨开。十四看着身侧的男子稍稍停了停脚步,指向岔路另一侧“三皇子,你该走这边。”
姜衍把玩着拇指玉环,月光柔柔的把他的影子刻下。他的发冠略有几分慵散,几处碎发散落在肩上平添纨绔。
“怎么?皇妃所住之处,我身为夫君去不得么?”唇角拉出几分嘲讽,眼神却越发明亮。十四舔了舔干涸的下唇心底跳的厉害,如若真的要去自己的住处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必多说,虽然这是自己命,但这一天来的太快了点…
“呵呵,三皇子说笑了。皇子能来妾身这边真是…求之不得呃…只是今日想必皇子也累了,不如改日再来妾身定当好生…”
“无妨,走吧。”不待她把话说完,男子便接着向前走去。十四苦笑的看着莟昆得到的却是后者无能为力的耸肩。
无奈,只得快步跟了上去。
走到小院的时候,雾已经散了许多,姜衍看着眼前的场景不免觉得有趣。花园里的草木大多随心长着实在别有滋味,亭廊上的椅子杂乱的放着一些书,或卷着或平放姿态各异。走进里屋简洁的让人吃惊,传出去有谁相信堂堂三皇妃所住之处无非一桌一榻两椅一书架而已。
十四见他打量的有趣一边暗自舒了口气一边示意婢女赶紧收拾,双手绞在一起又猛然分开反复如此来缓解紧张。
“莟昆,今夜我要在皇妃这里过夜。你且带他们下去。”姜衍的语气有几分清冷,没有一丝情欲就像在说公事一般。十四看着旁人一点点离去莫名有些绝望。真是可笑啊,这样的人生…
屋外的月亮已经从一侧移到头顶,想是又要到十五了比起前些日子来它的的轮廓圆润了不少。姜衍把女子打横抱起走入里屋,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人已经躺在了床上。
“今日……今日天色甚晚,明日皇上出宫你还得早起送别。皇子……皇子还是早点休息吧。”说着就踢散一旁的被子往床铺里边躲去,姜衍扯开被子箍住她的双手,眉目神色越发严肃往细了看眼底还有几分冷意。“皇妃这身子是玉做的不成,我碰不得么?”
十四把脑袋偏到一旁避开他的视线,眼角渐渐变得湿润起来。本以为他就算风流无赖却还是会尊重自己,这样看来是自己多想了。姜衍扳过她的脸推开枕头,忽而感受一处硬物,眉心一蹙放下女子站了起来。
“这是什么?”
十四牙关紧咬,死死攥住手中之物往床角缩。这是自己唯一的寄托了,若再被夺去未来的日子要靠什么度过?姜衍抓住她的手腕稍稍用力,十四只觉手臂一软指间已经打开了。
男子看着从她那里拿来的东西,心底一顿,自己的玉怎会落入她的手中?十四猛地绝望,泪水一滴滴落到被单上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这个东西,怎么会在你手上?”
紫顶的车马就算在夜里也是极其显眼,想是丝帛固的颜色淡淡的反着月光。姜白想着今日席间之事越发疑惑,五指稍曲示意桑虬驾快些拦住眼中那辆车。
姜纥闭着眼心底慢慢数着,不一会耳边传来些许急促的马蹄声,果然不出自己所料这个二弟啊就是沉不住性子。
“皇兄。”
因适才叮嘱过手下的人,所以也没有过多为难就让他进来了,姜纥慢慢睁开眼睛笑意渐深。
“何事?”
“皇兄,今日席间之事我是百思不得其解,那女子是三弟的人,他都毫不在乎你又何必出面呢?”
摸了摸尾指的板玉语气有些许戏谑,“无非是席间气氛过于严肃调节下罢了,旁的事情是你多想了。”
“不瞒你说,我曾查过她的底子,无法是个奴婢罢了却一下跃上枝头成为三皇妃如今又连皇兄都帮着她解围,我实在是想不通……”
看着他眉心紧蹙,姜纥挠了挠眼角,月色从车窗照色进来将他的泪痣晕出点点光晕,五官看起来也更立体些。“许多事情若都要想透又有什么意思呢,人总得对未知有期待才能有趣的活下去,二弟那么聪明这个道理又怎会不明白?今日之事的确是我一时兴起,如果真要刨根问底本宫也不晓得如何答复了。”
姜白舔了舔下唇暗付,他的话听着也不假,只是他素来圆滑自己今晚肯定问不出什么来,不如派人去查来的实在。“既然如此,到时我想多了。皇兄一席话真是受益匪浅。天色不早了,我也不便多扰这般告辞了。”
姜纥点了点头,唇角笑意依旧温和,然后慢慢闭上了眼就像不曾有人来过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