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仙山的绝壁长廊,尘土几年几年的扬着,一颗大些的石子颠簸着被遗落在路的中央,车子撵过,石子裂成了碎片,那片大块儿的飞到左前方一点的位置,又被另一辆车子卷起,崩到了偏居一隅的角落,可还没趟定多久,迎着又来了一双鞋子,偏偏鞋底的胶皮面里缝隙有些大了,碎石被卡在其间,随着这鞋子的主人一起举起,落下,再举起,再落下,慢慢的,也就尘归了尘,土归了土。
长廊外的雨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下起来的,它由风顺着,呼呼的沿着隘口刮进来,连同地上的沙土混成了泥,一个不小心就要溅起到那些沿着绝壁张望的裤管上、鞋面上,染上不可轻易抹去的暗黄。
”小宛,要是时间能往回走走该多好,或许很多问题都会看见答案,这里这么高,路是怎么开出来的,你要告诉我的……想法……,还……“
”东方,你说什么?我听不太清,风声太大了,你声音大些。“
东方堇还在自顾自的讲,嘴边拉扯开的弧度都被淹没在了风里,那唤做小宛的女子有些着了急,可也被这刮来的雨水打的睁不开眼,她一把把不争气的擦去脸上的水,想用空下的间隙里去拉一拉东方堇,让她停一停。
风小了些,她终于抓着这档口,将一只手伸了出去。
”小宛,小宛,白宛,你醒一下,别睡了,要感冒的!“
白宛猛的睁开眼,刚刚那清晰可见的绝壁、石子、泥水和眼前的人悉数消失,可好像风声还在,她微喘着看着屋子里对着窗口歪倒的空调扇,窗户大开着,雨噼里啪啦的拍进来,窗棱上、床单上、地面上,连同自己的脸上,都湿漉漉的。
刚刚唤醒她的男子,一只手扶正了空调扇,利落的关上开着的窗,又弯下腰将地上的水一点点擦干,拿着那块吸的饱满的海绵布离了屋子,再折回时,他已将身上的那件墨绿色邮政工装脱下,顺手搭在了椅子背上。
白宛由着男子径自忙碌,反手取了几片枕边的纸巾,胡乱的揩在脸上,将脸上的水一股脑的涂去,拐进嘴角的间隙,还尝着一丝微咸。
男子重新返回到床边,带着些许责备:”怎么睡下了也不关窗,这要是着凉了发烧烧起来怎么办?“
白宛淡淡的把那些纸团成球,”是要关来着,可下的有些快,我这一条腿酸的很,也没留意地上有水,不小心一边就摔在了床上,好不容易把另一边也挪到了床上,本想着先歇一下再去关的,可哪知道就睡过去了。“
男子皱着眉头往床单边上瞅了瞅,棉线的床单上被指甲印撕扯的张开了纹理,好像它们本也不是这般排列的,硬要拼凑出个图形挤在一处,这下又被强行分了开。男子难免心下又是一阵酸楚,白宛收在眼底,逼着自己扯了一丝笑。
”老秦,帮我把那条腿装下吧,我想起来动动。“
”唉,你等下。“老秦赶忙着收起心境,去取了那冰凉的腿来,不管怎么说,眼下的光景也已经比五年前白宛只奔着作死的境况好了太多了。
神经连接的刹那,白宛还是疼的嘶了一声,这样的天气里,人本体的构造总归比不了那些机械化了的实体,酸楚、胀痛,都是实打实的落在身上,再回到脑子里,为着分散这份疼痛,常要把注意力挪到别处去,比如,提问。
”对了,今天可有庄生的信了?“
老秦心里又是咯噔一下,手上的动作也跟着一顿,好在是已经连接好了白宛的腿,要不然这一顿,小宛怕是又要跟着受罪了的。
“本来是应该有了的。”
“怎么叫本来是应该有了?”白宛一只顺着头发的手,轻轻的停下。
“我今天在院子里看见了他们父女,应该是要去寄信的。”
“那怎么,后来又没寄吗?”
“是寄不了了,今天邮局下了紧急通告,说是上头催的紧,为着统一化和人力转移,邮筒都给拆了,他们晚了一步,寄信的日子,以后怕是也都没了。”
“哦,这么快!”白宛答应着,冷静的接受,只是不觉声调降了下来,刚刚走了两步的腿,眼下,又退回到了床边坐着。
老秦把在路上想了几遍的话一股脑的丢出来。
“小宛,你有没有想过,去见一下庄生,把一切都说明了,也能去看看小荷,若是他们愿意,让小荷做我们的干女儿也好呀。总多几个人照顾着,我看小荷的样子,是多像了堇的,皮的很。”
“容我想想吧。”
“成,那我先去把菜炒了”。老秦答应着躲进厨房,心不在焉的在那番茄炒蛋里多放了一倍的盐进去,等着尝出来有异,菜都已盛好摆了桌,他故意将这盘子挪在了自己的边上,可白宛竟也同往昔一样,一口口的嚼着,这让老秦难安却也难于劝阻,便只好陪着,抢着大口大口的咽下。
照着往昔,饭后碗碟的清洗工作,一般是归了白宛来做的,为着是让她挪动挪动不太灵活的腿,可今天这天气不佳,又添上了那憋在心口的烦闷,老秦也就随了她去歇着。
白宛回到屋子里,打开漆的胶白的书架,第三格的位置,刚好与她站立时微微隆起的胸平齐,是伸出手刚刚好就能够到的位置,她推开左边的一摞子站的笔直的书,把那用来架住它们的一个深棕色木匣子搬出来,随之,那一沓子的信念顷刻间坍塌,然后别成扭曲的角度,停在那里。
木匣子上一层浮灰,用手一抹便也散了,金属材质的倒扣轻轻一掰,划出了光亮,那里面是密密实实的一摞子书信,每一封的扉页都书着白宛启,东方堇寄,翻过来的尾页则被用不太一样的笔体标着两个日期,稍微晚一些的是写这信时的日子,另一个要早一些的该是白宛写过去的日子,那木匣子压的太紧,以至于好些信件的开口处,胶水借着粘力,又原封不动的黏了回去,就如同从未开启一般。白宛曾经想着,或许有一日她们二人会将这一封封的笔书合到一处,然后互相拆开来了念,再去一一对应书写时的情形,好像听一段旁人的故事,可如今怕是也不能够了,看庄生的情形,东方堇怕是把自己的那一半信尽数毁了吧。
“说话不算数,是你说过定要走在我后面,把那我没收全的信件内容通通告诉了我知道的,还有儿时我们初见时的样子,你想的什么,竟也都还没告诉我。”
白宛埋怨着,想着堇定是不开心自己用这样的方式去“打扰”庄生和小荷,“可这都要怪你,谁让你先违背了诺言的。”
明黄色的暖光映着木匣子,也穿透了窗子,缓缓的打亮了夜,楼下的院子里,久久矗立着一个人,他微蹙着眉头凝望,犹豫着是不是要迈开通往楼栋的步子。
庄生,白天隔着那五百米的距离,竟是读懂了往日里“邮差”不寻常的神情,待他安顿好了小荷,就追去了邮局静静的候着,然后跟着他绕来了此处。
庄生把攥在手里的半瓶水一仰头的倒进嘴里,好像那透明色的液体能散发出和酒一样的功效,帮他撞着胆子,去做想做的事儿。
庄生最后倒了倒瓶子,再也甩不下一滴甘霖,也就把它捏得扁平,顺手丢进楼门口的垃圾桶里,朝着楼门走去。
而在那个有着明黄色暖光的屋子里,白宛正数到第79封书信,老秦把最后一只碟子摞进橱柜,他们还不知晓门口站立着即将扣响门铃的来客,更不晓得在那来客的后面,还跟着一只不曾被发觉的小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