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仍和前一天那样开始,在灯火通明都市的亮光下起床,穿衣。只是这天早上,我们不得不去执行吃早餐这个任务,因为昨天我们睡得很早。头一天早晨起,我们就离开了原先居住的地方,告别了老板后,我们搬去了西湖区的一家民宿。要说为什么,那得从前天傍晚说起。
那一天,我给远在余杭的姜胜发了邮件,问他具体什么时候能见一面。在这之前,我一直忙于学生会的工作,在杭州,我也没多少时间能与其联系。故此,到了下午三点左右,当我们把买好了的食材处理完,连同红酒一起醒过,要我坐到沙发上安静的看会电影时,响亮地敲门声传入耳内。
“小伙子,”姜胜显得十分热情,这会可算得上是好久不见相聚的场面了,“顾染你还是一如既往呆,快把你的头发剃了,难看极了。”
为了庆祝这次的相聚,我们商量着要大吃一顿。
“还记得上次说我来做顿大餐的吗?”姜胜说。
“难不成你还想反悔啊。”顾染说,“要我说,你还是老老实实的给我们展现真正喜欢的厨艺吧。”
这些日子里,没有谁比我更能了解顾染此时此刻的想法了。我这样说的主要原因,是我觉得他想弄清楚情况,在另有安排的前提之下。估计是想让我们产生神秘感,姜胜故意眼帘一垂,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
“要不了几个小时,你就能吃上热腾腾的烤肉了。”
大家兴致高昂,东扯西扯个不停。在晚餐之前,徐毅还说自己拿不定主意,不知道能不能赶得上,从超市回来时,我才发现挚友们早就到齐了。我们齐坐在餐桌上,所有机智的灵魂都不会循规蹈矩,时不时用略高于敖语的音调说些段子才是我们的做派。顾染则滔滔不绝地发表些荒唐离奇的谬论。徐毅知道自己口才不及,没必要再向谁证明什么了,因此他的嘴里塞满了沾满酱料了烤肉。林成话不多,不过看得出她有种本领,能引导大家的谈话总是围绕着一个共同话题;一出现冷场,他总能巧妙的让谈话继续下去。姜胜倒是无所顾忌地直怼顾染,在我们几位里,他是唯一能做到让人无语的,但反而显得更亲切、接近。
饭桌没有显得多么高贵,反而给人一种享受感。十分简约、复古的装饰设计,淡蓝色墙纸上挂着私人订制的艺术画。从窗帘在到地板也是淡蓝色,上面有类似于藤蔓的图画,让人感到舒服。整体上淡雅、别致,但问题是多少有些微妙。
晚餐结束后,我同顾染依旧坐在餐桌上。我给他找了几本不错的书,他翻看了一两页就把书放下,继续凄惨的凝视半空。当时已经过了巳时,加上酒精作用让我们有些亢奋,于是我决定抽支烟,我们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走向阳台。
“刚才的晚餐还真不错。”我说。
“你觉得菜做得不坏是吧?我告诉过他,如果他想继续发展,就得先把菜做好。”
“你的主意可真妙,”我说,“可要我说,跟着我们可没什么好的。”
顾染耸耸肩。
“话又说回来了,这次你有什么安排。”
“如果你是先生的话,或许我会告诉你的。”
一个多星期后,回到建德的家里,我发现有封急信在等着我,要我吃过晚饭就到先生家去一趟。到他家后,我就看到了令堂和他弟弟也在。先生的弟弟比他要高大的多,先生比他大上几岁,哥弟俩长得很像,只是先生更年长些。先生的弟弟精神抖擞,言谈举止表现得很有教养,却很难掩饰他那根深蒂固的偏见:如果你不去当兵,就连站柜台的小职员还不如。他很重视军人,认为这些人傲气;对于他们而言其他职业通常不屑一谈,认为他们身份卑微。
场面显得有些沉重。
“好了,先生给我讲讲你叫我过来的理由吧。”我说。
“我见到顾染了。我担心你已经拿定主意。”他停了会,“你想当作家。”
“先生你这话怎么说?”我明显有些惊奇。
“你难得真要靠这碗饭一直吃下去吗?”
我皱了皱眉头,苦苦搜索自己为何写小说的记忆。
“我记得我们上次聚会结束的那个晚上买个一碗馄饨。是那份心意让我选择了这条路。我们常常说到初心。我对小说家这份工作,从来只是为了记录生活而做,根本没想过要靠它来吃饭。”
非常清楚,先生对我带来的这个回答似乎早就预料到了。在我同先生上次通电话过后,反倒很难想象有什么其他事情。我不信之前先生就对我像成为作家这件事没产生过怀疑。
“但是如果你想当作家是这个理由,今后该怎么办?”先生开口说,“我想,对于你这种...这种志趣家父一定不会支持的吧。”
我不自觉的将嘴唇咬紧。我猜想,先生喜好结交人文艺术家,他多半会赞成。可他一提到“小说家”个词,我就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
“不管怎么样,要是你有才能,我会第一个出头鼓励你。什么牺牲我都不会在乎的。不过,你的心里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如果你肯愿意说出来,我不会有任何计较。”
我并没有立即回复先生的话。我知道即便是家人,我也不一定会全然不顾将一切原由托盘而出。
“我希望你能自己做出选择。”先生最后说了一句,“你会看到你的那些猜想没有一点是对的。或者说那个人、那件事甚至你的心,从未离开过,你不过是躲起来避避风。”
这个提示使我的心头燃起一线希望,我认为这纯粹是想让我笑出来罢了。谈话不得不中断一会儿,先生的话让我陷入思考。
那个我总认为人的性格是单一的;当我发现这样一个温柔可爱的女孩变成另一副模样时,我对人性感到沮丧。那时我太年轻,没法意识到人性的复杂。今天的我已经认识到这一点了:卑鄙与伟大、毒恶与善良、仇恨与热爱,是可以相安无事并存在一颗心里的。
啊,万般皆苦,唯有自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