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童(宋代对年幼女仆的称呼)醒来时已不见了小娘子(宋代对未婚年轻女子的称呼,这里指陈兴明的女儿),急忙去报与先生(宋代对一定领域内男性的至高尊称)陈兴明知道。
翻开箱笼,见女儿的缂丝大袖衫、朱裙,还有那为春祭而备的织锦披帛都好好地摆着未动,这下陈兴明才放了心。春祭这一天是女儿未离云的生辰,也是一位她曾经爱慕过的少年的忌日。陈兴明自谓道家不从民俗,他没有以本家“陈”姓给女儿取名,在女儿诞生时他曾于梦中作得诗词半句:“霁痕才着树,山意未离云。”,便取了“未离云”作为女儿的名字,再用“盈儿”唤作女儿乳名,这取自陈兴明所青睐的一首东陂居士词《江城子》,中有“一朵芙蕖,开过尚盈盈。”,他愿将自己能想到的全部美好寄予女儿身上!
就是在这样一个开满杜鹃花的春日,未离云与她爱慕的少年携手同游,摘了满满一大捧的杜鹃花,当时娇艳的红色,未离云后来再不愿碰触。那一天登上水帘洞后侧的峭峻山峰,少年忽然说听到仙乐从前方传来,微微笑着,纵身一跃,坠入了瀑布下的无底深潭,当时的瞬间未离云试图抓住跃起的少年,却只抓到他腰间所配的桃木短剑,杜鹃花散落满地,映衬着未离云的红艳襦裙,在风中飘摇颤乱……
这一年的春祭不似往年的明媚,忽来的暴雨让山路走起来甚是泥泞,而雨后衡山的水雾浓重,行至峭壁高山,汗水与雾气早已将衣衫浸得透湿。终于到了那处曾与少年共同驻足的地方,未离云矗立而待,她也希望飘来仙乐,指引她跃入少年的所在,可她始终未曾得缘听见,光阴荏苒,已是过去了三年。
一束光在飞泻的瀑布那儿闪耀,没来由的,甚是奇异,未离云隐约瞧见,也不多想,速速跑了下去。但见在水流跌落处的裸露山崖上,一株桃花盛开正艳,在云蒸霞蔚中盈盈可怜!
‘郎君(宋代对男主人,或成年男性的称呼)!是你?!’未离云想到这里已顾不得悬崖陡峭,只身攀爬过去,但是,当手刚刚可碰触到,那花枝即刻化作一缕水雾,消散不见。
未离云望着手中的虚无,不觉伤心如涌,泪随着水流跌落千丈,溅入幽黑的深潭,她拿起短剑,奋力在石壁上刻下她的思念心伤:
吾折桃花枝,赠郎桃花诗;
灼灼桃花情,蓁蓁桃花意!
……
回去的路上遇见身着朱服的村民,个个神情慌乱,未离云追上去询问才知道,原来在信众们抵达南天门后,爆竹炸起,礼乐奏响,笙鼓齐鸣,三叩九拜往祝融殿而上,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远瞧见祝融殿那华丽的金瓦已入了眼中,忽然狂风乍起,伴有电闪雷鸣,那朵‘祥云’顿时蔓延开来,化作乌黑漩涡,将所盖一切统统卷入,接着渐渐降下,凝结成硕大冰层,整个祝融山顶被连人带物统统封冻了起来。
南岳镇混乱不堪,幸而脱险的善男信女们此刻早已顾不得心中神仙,但只求保得这条性命,有那惊讶过度的,连包裹盘缠都弃之不顾,仓皇奔走。仿若只是一个转身的顷刻间,南岳镇从繁华陷入了死寂。
回到家中,似乎来了客人,这在陈家是极为鲜有的事,从未离云记事开始,父亲潜心修道,几乎不与人往来,即便有宾客拜会,也都由家中仆人代为接洽,像这样父亲亲自接待的会客的情景,未离云亲见的只有过一次。
那是个腊月天,屋檐上挂着长长的冰凌,一位衣衫单薄的女子伏在父亲的肩膀哭泣,她在说些什么,声音太细,未离云听不清楚,后来父亲拿过锦袍给她披上,却她被狠狠地甩开。末了,那女子回头看了父亲一眼,怔怔地绝望,未离云至今仍忘不了她的模样,環鬓上绑着洁白的素帕,大大的杏眼在回眸的瞬间,是无限爱恨的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