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南山,圭峰一岩,皓月当空……
“我算得,就快是你飞升的吉日了。”
“难道你……,终究还是……?”张如珍见他不语,又问了这么一句。
陈兴明勾着头,安然无语。他头戴着束发冠、内穿灰白襦袍,外罩墨黑对襟衫,须髯随风飘动,若不近观,会以为是一派潇洒儒学大士。
可那终究只是‘以为’,错而当了真理。
张如珍是知道自己的。她望着对坐的男人,可以是她的师父,可以是她的兄长,却无半点可能,成为她的爱人。她实在清楚这个答案,只是当她选择接受这事实的时候,已过了近千年……
真是讽刺。张如珍这么看待自己。她追随陈兴明修‘明镜之道’,可观千里,可窥人心,然而,偏偏没有看透镜子里的自己。
她还是当时的装扮。
北朝。那是个纷乱放浪的末代,那时的女子爱梳拢龙蛇般灵动的发鬓,穿着极敞大的襦袖,肩上披着轻薄而边缘流溢的袄,一根飘带长长地束在腰上,与裙帛一块儿,在身姿步履中飘逸虚空。羽客们把她当作转世的洛神,每当偶于山谷中遇见,那种美,只剩‘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可为形容;她是冷淡的,只剩一启朱唇欲动,仿若她最后残留人世的爱恋。
“吉日一到,就如我朝终将难逃劫难,一切终是不可复返,这,你该是最明白的……”风吹着她的衣带,也吹淡了她的话语——她违心的话语。
抽泣,陈兴明伏在她的膝上,索性放声痛哭,她看着、听着,不免悲哀的是……
她在战乱后乞食为生,那时候她多大,自己也记不清了,只知道是很小很小的年纪。一个初秋的早晨,她在黑龙潭梳着蓬垢的头面,水中倒影出一个翩翩风度的身姿,她往上而寻,那是她第一次感受到心的存在,当时的感受,直到现在,未曾改变。
西方的夜空亮了起来,又一颗星燃烧了自己,陨落,那炙热的明亮长长划破黑暗,这是王朝最恐惧的光,此刻,深深的大内定然秉烛夜朝,窃窃地妄想着号令天庭的梦!
陈兴明走了,他已能够踏云而翔,日行万里,自龙虎山的洞中走出,他的道行又不知高出了多少,可是要去面对心头抹不掉的那一点‘朱砂’,又是徘徊,还有惧怕。
师父走后,现出了洞内的蝌蚪文,那是上古的神道,陈兴明看过以后,那些文字就永远地消失了,为何偏偏神力都于爱而无能。爱过后,心动后,就会永远残留心尖的刺,是痛的。
师父走后,留下了完整的故事的谜底。
老祖寻到了心月狐,这颗星宿托在了师父的肉身里,师父找到了天英星,这颗星宿,在坠落时穿越了时空,分离做三份,最终老祖授意狐仙,狐仙择了他陈兴明,存胎元于紫莲,借鱼玄机而保转世,师父说,尔等飞升的日子,不会太远了。陈兴明苦笑。
眼下仍旧是终南山,停留不是因为不舍,而是害怕前方。陈兴明见到山上观宇济济,楼阁层层叠叠,一派仙人气象,而这神神道道当中,有多少私娶了女眷,有多少霸占民田,又有多少筹谋着妄义朝政,还剩多少,在香烛礼乐中,怡然悠悠自得,坐着神仙的梦。他自己就是这么其中一个,他苦笑着,自嘲的神色。
楼观道,好个气派的名派,倒是没有污没了终南山‘天下道之所终’的美誉。
架着云朵,行得缓缓,心如明镜,却已是被步摇刺破的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