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国律,安都方圆百里内各地亲兵不可入内。
王景青与王景云二人先安顿好数百亲兵驻扎事宜,再三吩咐说不可惹事,与谢恒袁彭四家亲兵莫要来往,只待在此处。
其他人由帝王亲兵护送继续前行,前往安都。
此刻安都比寻常更加热闹些,路边喧嚣的小贩,酒坊前扬起的酒字旗,车马走过的灰尘。王倩盼悄悄掀开马车帘子一角,初来安都自是新奇,更何况如今安都汇集各地人士与稀奇物件,自是热闹非凡。
王家长辈们原本考虑到有女眷随行,便提前了些时日启程,如今倒是提前了三日便到了安都。各地臣子前来恭贺千秋节都有别院住着,男子们因往年都会前来自是娴熟,如今带着女眷,自比往常复杂些。
王倩盼在屋子里与大嫂子谢氏说着绣花的针脚,便听着外头有声,“姑娘慢些走,别急。”在跟前伺候的如月立马迎上,浅笑道,“是谢家小表妹,奴婢去给姑娘们取些蜜饯。”
来者正是谢家小表妹谢灵彩,年不过十五岁,身着华服自是贵气,上前拉着王倩盼的手笑嘻嘻说道,“好久未见盼姐姐了,不知姐姐是否想着妹妹。”
一旁大嫂谢氏拿着丝帕微微捂鼻,谢灵彩这才将目光落在谢氏身上,“原来姐姐也在这里。”
说罢便不去看她。谢氏与谢灵彩本是堂姐妹,论血脉亲疏自比与表姐王倩盼更亲近些,可此态度却非如此。
王倩盼轻咳了两声,出声说道,“你倒是随意,竟找到我这里来,可曾与姑姑说过?不然待你回去定是好一通责骂。”
“来看盼姐姐,我娘她自是不会责骂我。家中姐妹虽来的多,但都是庶出,我自是与她们没话聊,说来安都热闹,可我父亲说外面龙蛇混杂,不让我出去逛。便来此处找盼姐姐说话,解解闷。”
王倩盼浅笑,上下打量她一番,“你这身云锦着实不错,瞧着最新的花色纹图,是新制的吧?”
谢氏倒也不介意谢灵彩刚才傲慢之姿,说道,“这云锦艳丽如云彩,素有寸锦寸金之说。如此贵重自是难得,小妹穿着的确光彩照人。”
谢灵彩看了一眼谢氏,拉着王倩盼的手说道,“咱们这些做姑娘的哪里知道这云锦之价,什么贵不贵重的,只觉着好看便用着,盼姐姐你说是不是。”
任凭谢氏再好脾性,如此亦是脸色微微苍白。她是谢家未出阁的姑娘,自己已是王家的夫人,若出言怕是伤了王谢二家和气,只能是隐忍。
往日未自己为出阁时,大伯家的兄妹姐弟都是瞧不上自家的,这些小打小闹的委屈倒也见惯了。只是如今嫁入王家,平日里不受些委屈,此刻倒任由着娘家小妹出言羞辱,实在是又气又羞。
王倩盼瞧着,拉着谢氏的手坐下,继而对谢灵彩笑着说道,“咱们做姑娘的自然不知这云锦之价,这就难为我这大嫂子持家,里里外外的体面周全。”
这云锦甚是难得,若说不知其价倒也不假,但若说不知其贵重便是实打实的假话。谢灵彩故意拿话去刺谢氏,不过是习惯高高在上的姿态,以往在府上便是如此。
大嫂谢氏看了一眼王倩盼,便知其是在告诉谢灵彩,如今持家之权在自身,不让其再轻贱自己,“既然小妹喜欢,我那还有两身新制的云锦衣裳,就赠与小妹。如月,你去我房里找丽儿,将那取来。”
“云锦难得,姐姐还是自己留着。”谢灵彩脸色已然不好看。
谢氏似毫不在意笑道,“自然是好东西,才会赠与小妹。还在府上时,小妹便会赠我首饰衣裳,如今做姐姐的赠还些东西又算得了什么。”谢灵彩知这话明面好听,其中之意彼此却懂,当年为拿这个堂姐寻个乐子,会时常送些往年的首饰与衣裳。如此谢氏是在暗地告诫,今时不同往日。
王倩盼看着两人如此,微微头疼,只好对谢氏说道,“嫂嫂先前与我说要去大伯母处问安,时候也不早了,便不留嫂嫂。”
谢氏本就想寻个由头离去,见此自然是顺水推舟,“看我这记性,幸而姑娘提醒,不然实在是失礼。小妹便在这里与你盼姐姐多说几句,待会儿我让人将衣裳送到你住的院子去。”说罢便离去。
“拿着王家的东西给娘家人,此举怕是不妥。”谢灵彩故意冷笑说道。
“云锦而已,难得是难得,嫂子赠你,自是以王家夫人的身份送的,你收下又有何不妥。”王倩盼递了一杯茶给她,笑道,“喝茶静心。你这样闹腾,小心提亲之人都吓跑了去!”
“我谢家之女岂能嫁给寻常匹夫?可惜我年纪小了些,不然我那堂姐哪有这样好的福分能当王家夫人。”
“你这小丫头说话愈发离谱,幸而嫂嫂不在。不过你若再胡说,我就告诉姑姑,让姑姑亲自罚你。”王倩盼掩嘴笑。
谢灵彩转而笑道,“不过我与盼姐姐的福分自比她要好,入宫为妃的福分岂是她能比。”
王倩盼手一抖茶杯差点摔落,好在手快死死握住,而茶水溢出来洒在手上,滚烫的茶水刺痛手。而她不着声色拿出手帕擦干茶水,强忍着心头滋味,“千秋节入宫,是姑父与你说的?”
“四月中旬那牡丹盛宴因大雨下了一月有余,帝王心系天下不忍再设宴,因此咱们王谢恒袁彭五家的姐妹暂时未能入宫,此次借着千秋大喜之日入宫,岂不是喜上加喜。”谢灵彩放下茶杯,疑惑,“难道盼姐姐不知道?说来这也是长辈的顾虑,盼姐姐与众多姐妹交好,若得知此次离家便难归故里自是难过至极。不过盼姐姐亦莫太伤心,入了宫你有我家长姐灵妃,你长姐如妃,还有彭家表姐雪妃,自是不会无聊无趣的,亦不会有人轻视咱们。”
“有众姐妹在,自是不会无聊无趣。只是想着一旦入宫,便难见祖父等长辈与兄弟姐妹,一时有些伤感。”王倩盼低声说道,继而看了如月一眼。
如月忙说道,“这些日子车马劳顿,奴婢瞧着姑娘脸色不太好,何不去睡一会儿。”
直到次日王景云前来,王倩盼都未出过房门。
“这早膳时分都用过了,怎的盼儿还没起床?你们不在里头伺候都站在外头,莫不成在偷懒?”王景云在门外问如水如月,两人相视一眼只是摇头,“姑娘不让奴婢们在里头伺候,而姑娘别说是早膳,就连昨日的晚膳都没动。”
“莫不成是水土不服病了?你们姑娘晚膳都没动,你们怎的不去告诉夫人?”说罢,王景云上前敲门,“盼儿,你起床了么?”
屋内并无动静。
王景云眉头一皱,轻声说道,“昨日我接了个帖子,安都此时文人墨客汇集,行曲水流觞必是真才实学不会让你笑话的,你与我一同前去如何?亦或者去买些胭脂水粉,安都这里自有那我们儿没有的新鲜玩意儿。待咱们回去,就难有这样的好机会。”
屋内仍是没有动静。
王景云心中担忧,直推了门刚迈出半只脚,便看见一团黑影飞来正好砸在木门之上,定眼一瞧原来是个枕头。还未看得仔细,屏风内便传来一句,“出去!此刻不想瞧着你,让人心里厌烦。”
顿时王景云不知所措,刚迈进还未落地的半只脚又抬起,退了出去,脸色甚是难看,对着如水若云问道,“她虽娇惯些,但性子脾气是不易动怒的,到底何事让你们姑娘动这样大的肝火。”
如水如月对视一眼,只噗通一声跪下,“奴婢不知。”
而屋内的王倩盼刚将枕头砸过去便有了悔意,千秋节入宫之事哥哥恐怕亦是不知道的,长辈们既然想瞒着自己,又怎会告诉哥哥。刚才一时气急了,细想应该不至于如此,许是家中小辈都不知此事。
王倩盼自知是要入宫的,可是当得知近日就要入宫,心中滋味自是万千。
入宫乃大事,可长辈一行来只字未提,此为埋怨之情;自此家人一别,日后再见便是同宴不同席,见一面都是远远瞧一眼,此为不舍之情;深宫之中女子众多,争宠斗艳算计自保,自己虽不惧倒也不喜,此为无奈之情;更何况,乞巧之日的紫薇花格外灿烂时常入梦……
罢了,罢了。
生而由命,即使再不知所措,亦要继续走下。
长辈们既然不让此事声张肯定有其道理,自己这位哥哥是首位不想自己嫁入宫中的,此处乃帝王赐的别院自与家中不同,任何言语举止都是在人眼皮子底下,若自己显得难过,亦或哥哥说了些胡话,必是一件祸事。
因此,虽心中难过亦一夜未眠,王倩盼只能强撑着起身。由着如水简单装扮一番,气色自是色比往常差些,可好歹可以出门在亭子里坐坐。
过了半个时辰,王景云从外头进来,瞧着王倩盼低声抚琴,看样子心情自比清晨好了许多,走近故意板着脸说道,“你这会是气消了,先前那会儿脾气可吓人。不知为兄是何事惹着你,亦或者何事拿着为兄的撒气?”
王倩盼自是不会如实说,随意扯了个谎,“不过是做了个噩梦。再说我又不是五六岁的孩子,做哥哥再进闺房,岂不让人笑话。”
王景云笑道,“记得你幼时做噩梦,我好好的衣袖被你扯得皱巴巴的,眼泪鼻涕全往上抹,说来便是丢人。如今你年纪大了,兄长以后便不进你房间便是,何来那样大脾气。”
“坐下,赏你一首曲子听听。”王倩盼轻试琴音,却是百感交集,也许这是最后一次给哥哥弹琴说笑的机会,实在是令人感伤。东流之水不复停留,时光岁月亦是如此,王倩盼自知别离在即,愈发觉得时光易逝。
一首曲罢,虽绕梁许久,然终有曲终人散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