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立冬当日,新妃入宫。
两个月后,昕美人有身孕的消息传遍后宫各处。
十日后,昕美人滑胎。
宫人们议论纷纷,有人说是因为昕美人自有孕口味有变,那日贪嘴多吃了些蛤蜊炖的汤,想不到胎位不稳,凉性之物食得过多,就不幸滑胎;有人说,是因为央妃眼红昕美人有孕,特拉黑昕美人在雪地里说了许久的话。昕美人受了寒气,便滑胎。
安妃正在教帝姬平儿念诗。
雪妃在一旁绣着素锦扇子,边绣边笑道,“冬日绣扇,你说我是不是有些不合时宜?”
“倒不如说昕美人这胎怀得不合时宜,不然也不会如此。”安妃放下书,摸着平儿的头温和道,“平儿也看了好一会的书,让嬷嬷带着你去折些梅花回来,好不好?”
平儿倒是极为乖巧,“好。”
仔细吩咐要带着暖手炉子、披风、护手等物,安妃又再三叮嘱,必须寸步不离的跟在帝姬身后。
等帝姬出去,雪妃笑道,“雪停初阳,红梅盛开,外头倒是好景致。可惜我向来畏寒,倒是难为姐姐陪我坐着屋子里。”
“咱们姐妹说说话,也好打发这些日子。”安妃伸手接过雪妃原本在绣的扇子,“昕美人滑胎,你觉得也是因为她贪嘴多吃了几口凉性之物?”
“这种话定是糊弄人的,我只是笑竟然也有人信。”雪妃望着窗外皑皑白雪,在初晴太阳微微洒下些光,“些微的凉性之物对有孕之人损伤并不大,不可能短短几日就使人滑胎。若是伤及身体的狼虎之物,膳房又怎会端给有孕的美人?”
“咱们王上登基已有数年,除了帝姬平儿,竟无一子长大。”安妃叹气,想到自己未出世的孩子,自然心痛,眼睛里的落寞一闪而过,“你说是王后,还是王后的胞妹央妃?”
雪妃端起新换的茶,微微品了一口,“央妃虽有些跋扈,但是终究是个小女孩,哪里懂得伤人性命的算计。这种事情,王后倒是做得多。只是王后做便做了,还要把风口对着央妃,这其中姐妹情深,我还真看不懂。”
“以前我只是猜测王后会忌惮央妃,今日再瞧,这并非只是忌惮。若不是王后无子,苦于恒氏之女必有所出,王后断不会留央妃。”安妃摇头笑道,“后位贵重,却让人疯魔。”
“昕美人倒是能忍,遭此大祸竟然一声不吭的隐忍下来。”雪妃想起当时瞧见昕美人给王后请安时,见着央妃趾高气扬的模样,竟然还能给她行礼,“她认定是央妃害了她孩子,却还能如此。”
安妃淡淡笑着,若有所思道,“你不觉得,昕美人眉眼之中似故人么?”
“眉眼有几分像如姐姐,在这些新入宫的妃嫔中,她是最得王上宠爱的。”
“想不到咱们王上还是个恋旧的人。”安妃冷笑道,说着又神色落寞,带着微微怨气,“可逝者已去,什么替身什么影子,着实是好笑得很!”
雪妃拍了拍安妃的手,以示安慰,“逝者已去,咱们还得活着。依我看来,央妃并非是王后的对手,咱们要不要……”
“还没有到时候。”安妃摇摇头,“虽然王后暗地给央妃使袢子,让她树敌不少,可央妃自己未必明白。毕竟王后可是她亲姐姐,哪能凭咱们几句话,她就看清的?再说,若她无孕,她对于我们而言就没有用处。既然论公无用处,论私又无交情,咱们何必过早涉入其中。”
雪妃点点头,亦是十分认同。
帝姬平儿正蹲在雪地里玩雪,见着一青衣女子由宫人扶着走过,于是起身看着她。
宫中只有一个帝姬,昕美人自然也不会认错,于是主动说道,“妾身见过帝姬。”
“昕娘娘要去哪里?”帝姬平儿问道。
“去星辰司的主殿,贡些佛经。”昕美人自从失胎后,只是伤心难免,便亲手抄写些佛经,要去贡在佛前。
帝姬由嬷嬷扶着走近,昕美人蹲下身来,轻轻的将帝姬裤脚处粘的白雪抹掉。
“我想陪昕娘娘一起去,不知昕娘娘是否愿意。”帝姬平儿望着昕美人,瞪着大而圆眼睛甚是可爱。
昕美人对瞧着小娃可爱,心中不知觉亲近了不少,便说道,“那你陪我一起去吧,咱们一路说说话。”于是宫人和嬷嬷都跟在后边。
昕美人牵着帝姬的手,见她时不时抬头偷偷看自己,实在可爱,便笑道,“你为何一直偷瞧我?”
“我觉得你有点像我额娘。”帝姬平儿低下头,小声说道,“她们说我额娘在别院养病。可是都这么久了,我额娘是不是不要我了?”
昕美人还未入宫前,教导规矩的嬷嬷时就再三叮嘱,在宫里不要谈及如妃,这是帝王的逆鳞。
见着帝姬如此,自然万分心疼,于是停下脚步蹲下来看着帝姬,双手握住她的手臂,说道,“不会的,你最乖了,怎么会忍心不要你呢?天底下最疼孩子的,就是母亲。”
安妃与雪妃说了好一会话,想着帝姬平儿还没有回来,难免有些急切,正准备让人去寻,就听得宫人说,昕美人带着帝姬回来了。
昕美人虽是新宠,但位份却不高,自然先向两位妃位的娘娘请安。
帝姬平儿拉着昕美人的衣角,说道,“你不必害怕,我这两位额娘都是很好的人。”
“你今日去哪里了,怎的这时候才回来?”安妃伸手示意平儿过来,一模帝姬的手,倒还暖和,才微微放心些,“让你出去走走,你就这么久不回来,你知道额娘多担心么。”
“我和昕娘娘去了一趟星辰司的大殿,故而回来晚了些,惹得安额娘担忧。”帝姬低着头,模样好不可怜。
昕美人见此,出声说道,“是妾身耽误了帝姬回来的时辰,还望安妃娘娘见谅。”
雪妃见此示意宫人搬来凳子,笑道,“不必如此拘礼,你坐下说话。安妃她疼惜帝姬,一时见不着就心急,是有些大惊小怪,可是做额娘的心,都是如此。你别往心里去。”
“妾身不敢。”昕美人坐下,宫人忙端上来茶,昕美人正准备接,只见雪妃轻轻挥手,“换成热奶,不要茶。”说罢又对着昕美人道,“自己的身子,要格外注意。你还年轻,来日方长。”
昕美人也是通透之人,自然知道她的好意,“多谢安妃娘娘关心。”
安妃让嬷嬷带帝姬去用些膳食,屋里留得三人说说话。
“我与雪妃虽为妃位,可毕竟是世家之女,旁人表面对我们恭敬有加,私底下却也是避而远之,你可知为何?”安妃端起自己的茶杯,喝了一口。
昕美人端着刚端上来的热奶,微微笑道,“后宫之主乃恒氏,加上帝王对世家之人有所忌惮。若与二位交好,难免有攀附之嫌,故而大家有所避嫌也是自然。”
“那你倒是不避嫌?”安妃浅笑。
昕美人丝毫不惧,只是笑道,“王上肯把唯一帝姬交由安妃娘娘抚育,可见王上还是十分信任二位娘娘。至于王后娘娘,她乃恒氏之女,原本与妾身并无瓜葛,可是央妃谋害妾身腹中胎儿,妾身与她便是仇人。”
安妃与雪妃对望一眼。
这位昕美人倒是有几分敢爱敢恨的傲骨。旁人惧于恒氏,就算备受欺辱,也不敢言。
敢在高位嫔妃跟前直言与央妃结仇,不是太傻就是看清了这宫里的局势。当日央妃发难,昕美人都能忍耐,可见并非是愚笨至极之人。
安妃雪妃乃世家之女,王后恒氏万分忌惮,就算安妃雪妃将这番话传出去,王后未必会信她们。
“入宫的这些妃嫔中央妃的位份最高,又有母后与王后的庇护,与她为敌不是明智之举。”雪妃看着她,问道,“你想我们帮你?”
昕美人垂下眼眸,道,“妾身位份低,难以与之为敌。两位娘娘若肯帮妾身,日后若有机会,妾身定当相报。”
“可是,我们不需要愚笨之人。”安妃微微摇头,冷笑道,“你虽有恨意,却连自己究竟该恨谁都不知道。旁人说几句央妃,你就乖乖的全信?你如此单纯,在这宫里只会被利用,你毫无还手之力。”
昕美人一愣,仰起头看着安妃,一时无语。
“从得知你有孕到滑胎,前后只有几天的日子。除非是直接入口或者贴身接触,方有可能。这些东西,需得从你身边的宫人查起。”说着,安妃看着她,正色道,“央妃虽跋扈,可她毕竟与你们同时入宫,就算想要在你身边安插人手,也是来不及的。”
“伺候的宫人?”昕美人若有所思,起身行礼道,“多谢娘娘提醒。妾身有事,先行退下。”说着便出了去。
雪妃见着她离去,微微摇摇头,“你瞧她,正是烂漫可爱的年纪,如今也需开始勾心斗角,算计人心。你既然说不帮她,为何最终还是提醒她?”
“顺水推舟的事情,卖个人情也不差。”安妃让人端上些糕点和蜜饯果子。
雪妃取了一个蜜饯,“都言宫中人心复杂,她竟然敢来找咱们,又说那些话。”
“她是个聪明人,有些事情虽然看不清,却也看得清大势。”安妃浅笑,“她若一心求帝王宠爱,咱们二人不会是她的眼中钉;若她一心求安稳,咱们也不会去寻她的麻烦;倘若她有心求高位,甚至后位,咱们也是最无害的人。毕竟,后位绝不可能是咱们。”
“姐姐果真只是因为顺手推舟,所以卖她一个人情?”
“你平日不闻不问,眼睛倒是毒。”安妃用手指点了点她,“想要扳倒王后,除了一个央妃还不够,最好新入宫那些新贵之女也有人推一把才好。再者,一旦央妃得势,若无人制衡,岂不是下一个王后?只是不知昕美人,能做到几分。”
“你都说昕贵人聪明,想来日后与她来往的机会还有很多。”雪妃起了身,“时候也不早了,我明日再来,这扇子和针线你让人收好。”
前方频传捷报,帝王大喜,重赏陈少言在安都的家眷。
“刘优,他们在安都住得可惯?可有什么怨言?”帝王命人赏赐之后,却如此问道。
刘优弓着腰,低头笑道,“陈将军唯有一妻二子,长子是跟随陈将军在北界与狼奴族交战,而幼子年幼,是跟着母亲一同前来安都住下。他们母子二人自从在安都住下,既不寻亲问友,也不借着陈将军的名声招摇过市。总之,十分懂事。”
帝王笑了笑,用手指点了点刘优,“今日你的话倒挺多。”
“这不是瞧着王上今日心情不错,奴才便多说几句。”刘优笑着,说道,“方才昕美人让人送来一盒糕点,奴才瞧着十分精巧,这就给王上拿进来?”
帝王想着昕美人近日失子,心中自然怜悯,便挥手说道,“一个人难免乏味,去她宫里,正好孤陪她说说话。”
“是。”刘优应道。
帝王一行人至昕美人宫苑时,宫苑内竟是空无一人。刘优正准备让人去唤人出门迎跪,帝王却拦了下来,直径往屋子里走去。
只见屋内宫女公公们跪了一地,屋内也是纷乱糟糟,就连原本在床上的药枕都洒落一地,而坐在榻上的昕美人正怒目瞧着那些宫人。
见着帝王前来,众人忙跪迎,昕美人起身行礼,已是梨花带雨,甚是招人疼爱。
“怎么回事?”帝王在榻上坐下,对着那些跪着的宫人问道。
刘优素来知道帝王不喜苛待下人,以前灵妃在时曾无故责罚宫人,就算当时谢家强盛,帝王也是当面出言呵斥,令灵妃实在难堪。自那以后,妃嫔再也不敢苛待宫人。
这昕美人刚入宫,又颇得了些恩宠,怕是性子娇惯了些。见此,刘优出声道,“昕美人是你们的主子,既伺候不好,还惹得主子这般委屈,宫里留着你们还有什么用?”
宫人们忙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