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妃心乱如麻由宫人扶着回了寝宫,刚入宫苑门便见着宫人在门口候着,宫苑之内寝殿之中却是如同遭受盗匪洗劫一般,宫苑内的宫人正在四处收拾,进进出出一时慌乱。如妃向来不喜动怒,此刻却是怒火中烧,“怎么回事。”
宫人噗通一声跪下,吓得直磕头,“王后身边的人拿着王后玉玺前来,奴婢们不敢拦着。”
“搜宫,这等好机会还真是是难得。”如妃咬牙切齿,刚才在殿中帝王软禁王谢袁彭四家上下,后宫之中王后又借着众妃赴宴大肆搜宫,此等种种自己却是无能为力,转念又想到一要紧事,“快,去母后宫中将平儿接回来,就说时候不早了,莫打搅母后休养。”
宫人回话,“早些时候老王后那边就派人传话,说让帝姬在那边多住几日。”如妃身子一晃,好在宫人及时扶着不至于摔着,“平儿……”
事已至此,如妃自是全然想明白,无论是贸然进入武进城内的世家亲兵,还是赴宴时奉王后旨意搜宫,还是老王后让帝姬平儿去她寝宫,都是商议好的。
如妃此刻心酸又心痛,此等周全复杂的计划,帝王甚至没有向自己没有透露半点风声,反而是帝王口中与其心意不相投的王后在后宫协助。随即她便知自己荒唐,帝王乃天下之主,相比情意,其江山社稷自是重要万分。不过他有意让帝姬平儿避开这场风暴,以后自然不会因为帝姬身上有王氏血脉而下毒手,虎毒不食子。如妃想到至少帝姬平儿不会被波及,自是安心些。
只是搜宫用意如何倒也不难猜,寻到些把柄以此问罪,亦将世家之人连根拔起。如妃觉着今夜的风有些冷,让人不由得颤抖。帝王要打压世家大族之心坚定,行事果断利落,将所有人软禁在安都别院之中,此等消息自不会传出。
说不定今夜,帝王便会赐酒,了结他眼中碍事的人。如妃苦笑,数年夫妻情分今日便成了敌对双方,实在是可叹可笑。
“夜里风凉,你站在外头作甚。”
不知何时帝王已走入宫苑之内,直径走入内室,如妃自是跟上,而其他宫人纷纷退下。
帝王在内室环视一周寻了个座坐下,淡淡说道,“既然东西都乱了,明日孤让人全部换新的。”
如妃接过宫人递过的茶,示意其退下,随后端给帝王,“王上觉得这里的东西碍眼,那明日便全都丢出去。”
帝王接过茶,抬头看了一眼如妃,“你在孤身边数年,应当知道孤的脾性,最讨厌有人话里有话。今日孤乏得很,不想受王后等人言语便来你这里躲清闲,你会让孤失望吗?”
躺在床上,如妃并未听到帝王以往深睡的呼吸声,便知他并未睡着。而如妃更是毫无睡意,她担忧着宫外别院之中祖父、伯父、母亲叔母、以及兄弟妹妹们,不知此刻她们能否安眠。
“其实孤不知道此举是否操之过急。”帝王突然出声,他亦知身边之人无法入睡,“父王仙逝前再三叮嘱,世家之权过于强盛对于王权而言是个威胁,迟早要除之。孤登基之时不过二十有余,处处小心翼翼,每触及世家大族之权益便要忍让三分。若说以往的帝王都是如此,可孤不愿这般,孤要做这世间第一个手握全天下兵权的王。”
如妃并未出声,只是默默听着。
“今日宴席散去,孤不想回寝宫,因为知道她们都会去找孤求情,因此只能四处走走。奈何发现孤的这偌大的宫中,能听孤说话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如儿,无论发生什么你都是孤的妃,孤自会护着你保你一生周全。”
两行清泪流下,如妃觉得心酸。若自己不是王氏之女,能得帝王如此疼爱自是感动;若自己不以真心待帝王,便可憎他恨他怨他伤及母家。可偏偏处在这两处中间为难,受着两边都有的痛,却不知所措。
帝王缓缓睁开眼,说道,“今夜她们都会去孤的寝宫,她们便会看见出城的令牌放在桌上。寝宫内四处无人令牌就放在那里,你说会不会有人背叛孤?”
如妃心头一惊,瞬间便想明白这背后之意。尚且不说此事起源那位自称世家亲兵副首领是否身份属实,诛杀之罪尚不至此。但若是违背帝王之命离开安都,李云便有理由直接诛杀之。
更者,世家之人众多,若想依靠令牌全部外逃也并非易事,若有个头脑不清醒的率领自己封地亲兵讨要家中之人,便是谋反之罪,诛杀便是理所当然。
“既然如此,王上今夜便不该来妾身这里。”如妃淡淡说道。
帝王微侧头看着如妃,微叹口气,“孤不想看到你背叛,亦不会给你背叛的机会。帝姬离不开你,孤也是。”
“王上不是想要验真心么,不给妾身机会又怎能知道妾身是否真心。”如妃苦笑。
“如儿,无论你是真心还是虚情,你无论生死都不能离开孤。这辈子是这样,下辈子也必须是这样。”
“下辈子最好是个闲散世家的小夫妻,赌书消得泼茶香,或者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帝王的手紧紧握住如妃的手,他内心的担忧与惶恐其实不少于任何人,可只能自己独自一人承担,这便是帝王。
天边刚漏出鱼肚白,帝王身边的大太监刘优就在门外候着,“王上,奴才有事禀告。”
如妃起身准备伺候帝王洗漱,被却他按住了肩膀,“你睡得晚精神气不太好,不用起来服侍。今日孤不用去上朝,等会与你再睡一会儿。”说着便起身披了件外衣走到屏风外的桌前坐下,唤刘优进来回话。
隔着屏风,帝王与刘优的谈话如妃虽不想听,却依旧一字不漏的落在如妃耳中。
“禀王上,昨夜雪妃娘娘宴席散后便去了王上寝宫,进去看了一周无人便在门前跪着。没多久安妃娘娘又来了,奴才说了王上不在,安妃娘娘还是进去看了才信了奴才的话。又看见雪妃娘娘在外头跪着,劝了几句便一同回去了。”
“安妃如何说的,你可知道?”
“安妃娘娘说王上自有裁度,若一直跪着还会惹得王上不快,不如明日再来。”
“嗯,继续说。”
“两位娘娘走了没多久,灵妃娘娘便来了,来的时候怒气正盛,说是宫苑被搜来问问王上是何缘由,且哭闹了好一会儿。奴才想着幸而王上来了如妃娘娘这边,不然昨夜定会被闹腾得睡不好觉。”
“她也进了寝宫?”
“自然,灵妃娘娘也进了寝宫坐了会儿,见王上一直未归,奴才又劝了几句便走了。”
“宫门那边一有消息立马回禀,各个宫苑的动静要全部在你的眼皮子底下。你是孤身边的老人,亦知道有些风声是丝毫不能透漏,既是是王后也不行。”
“是,奴才谨记。”
“昨日王后搜宫,各宫之中有何反应?”
“王后令人举着后位玉玺搜宫,自然无人敢拦着的,里里外外搜得仔细。灵妃娘娘自是吵闹着去找王上,可这不是没寻着不是,回宫寻个宫人打了一顿,骂其护主无力。”
“灵妃自从进宫来便是这个脾气,亦是以往孤偏袒的缘故。王后乃后宫之主,自有搜宫之权,灵妃身为嫔妃怎么连这点都记不住。你继续说,安妃那边如何?”
“安妃娘娘听说是王后娘娘的旨意倒也没说什么,只是让人简单收拾了内室便将不让宫人近身伺候。只是这屋里的灯一夜都没灭,应是一夜未眠。”
“嗯。那雪妃呢?”
“雪妃娘娘寻常见着花儿草儿败了都要伤心许久,见着搜宫后的宫苑自是哭个不停,倒也一句话都没说。加上之前在王上寝殿前跪了会儿,许是被风吹着了,下半夜便让人去请太医。太医院的人说是伤心过度加上受了些风寒,已经开了些药。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今早王后那边传话,说雪妃娘娘病着便要清休静养,宫苑里不宜太多人伺候手忙脚乱的,便遣了些宫人出去。加上病人不宜进食荤腥,只让人每日送些粥食。”
“王后既然吩咐下去了,孤亦不好去驳王后的面子。其他人呢?”“奴才多句嘴,这几位娘娘都如此,其他娘娘哪里敢出声呢?”
“孤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是,奴才退下了。”
这时屏风内如妃出声说道,“刘公公请留步。王上,妾身想送些人参等滋补养生药材给雪妹妹,想请刘公公替妾身走一趟。”
刘优自不敢贸然应看了一眼帝王,好在帝王点头默许他才敢应下来,“如妃娘娘这便是折煞奴才,跑个腿的事又有何难。”
等大太监刘优离去后,如妃从屏风后缓步走出,乌黑浓密的秀发随意散着,浑身上下并无半分饰品,却依旧如此明艳动人。
帝王低声道,“你不该让孤为难。”
“妾身不敢让王上为难。”如妃走上前将头侧躺在帝王的腿上,拨弄着他腰间的玉佩,“雪妃本就是个多愁善感的,昨日搜宫本就受了惊吓又着了风寒,怕是又要大病一场。妾身送去些药材也是为了王上,只有雪妃病愈才能伺候王上。”
帝王伸手抚摸她乌黑秀发,“可你也知道王后那边……”
“王后娘娘所做是为宫纪,而刘公公送去药材是王上的情,两者并不冲突。恕妾身多句嘴,雪妃是王上的妃子,无论外头的天怎么变化,这一点都是真切不容改变。妾身与众位姐妹入宫陪伴王上数年,难道这点情分也没有么?”若真是这样,真乃诛心。
帝王拍了拍她的背,“孤知道你心善,也不忍责备于你。王后乃后宫之主,孤亦不好过多干涉,你让孤身边的太监去给雪妃送药这事便算过去了,只是日后他人受些委屈你最好是听不见看不着。”
如妃躺在帝王的腿上,秀发散落遮住了她的眼,这样亦好,无人能看见如妃悄然留下的眼泪。此刻她心痛又心寒,眼前的帝王文韬武略才貌出众,多少女子倾心,可他的心却硬若磐石。就算是以往同眠共枕的人,亦勾不起他丝毫怜悯。
今日是雪妃,那明日又会是谁呢?
“既然王后整顿后宫,那王上不如去避暑山庄住几日,听鸟鸣蛙声最是让人里舒畅。有些事情,由王后来做总比王上亲自下旨要好。”
“前朝之事紧迫,孤亦得全心去处理,避暑山庄亦是个安静的好去处。以往去避暑山庄都有你作伴……”
“王上不必为难,妾身自然会待在宫中。有刘优在王上跟前伺候,自是没有不妥的。只夜里山风凉得很,衣裳倒是要多带几件,还有王上看奏折切莫太晚。还有就是让刘优多带些驱蚊驱虫的香囊,山里的蚊虫多。”
“难为你用心。孤自会照顾好自己,你亦要照顾好你自己。王后此次严整后宫你会受些委屈,忍一时便好。”
“王后乃后宫之主,借此立王后之威,妾身自是不敢忤逆。王上不用担心。”
二人一同用正早膳,王后那边便派人来请王上,只说要要紧事。如妃站在门口久久未动盯着外头走神,眉眼里全是愁态。可惜宫苑中人多眼杂,任何举动都会传到帝王王后耳中,如妃自是不敢有何举动。只是内心酸楚无人可说,亦不知从何说起。
如妃将手放在小腹之上,本打算在昨日独与帝王说的话,已经不需要说出口。
此次一别,许是永别。
如今宫外王谢袁彭四家全被软禁,宫内王后又岂会轻易放过宫内的妃嫔,更何况昨日大肆搜宫,若有心的话怎会搜不出一点过错。帝王的本意也是如此,前朝后宫必是要一同肃清,因此如妃提议让帝王出宫,是心中不忍,不忍数年情分最终全盘否定。
若王后旨意赐死,也就罢了,昨日宴席散后如妃便做过如此打算,王家的女儿其是贪生怕死之辈。
但若是帝王旨意,这心该有多痛,就算苟活亦是生不如死。帝王不忍试探如妃是否会背叛自己,如妃亦是不忍由帝王亲手赐死。
这宫中难得有情人,可惜偏生处于这种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