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夷被连拖带拽出去的时候,嘴里仍是不忘说要替半风荷报仇的话,直到被小厮扔进了院子里,一阵风拂过,吹干了她脸上的泪痕,柳树飒飒作响,似在嘲笑她如此愚笨的行为。
她一路小跑,去了平日里教习练武的校场,只摆了些从前用的有些锈迹的缚器,偶尔会有弟子烦闷,也会到这里出出气,离正殿和后殿都比较远,清静许多。
希夷看着最边上那把已经破烂不堪的纸伞,攥在手里,因为常年的风吹日晒,又没几个人会真的用到,已经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灰尘,撑开,竟连伞面上所画的图案都看不大清了。
没有完整的缚器,是发挥不出原本的实力,这一点希夷打小就清楚,叶家更是有专门的人去保管整修纸伞,从来都是完好无缺的。
她收起纸伞,将全身的力量汇聚在掌心,连带着凝聚到伞尖,一气呵成,光凭着这一点,她就可以超越许多缚师,再将纸伞从眼前划过时,已经多了一层防护。
这就是伞缚的魅力,矛盾相辅相成,在你以为它是矛时,却已经无形结成了一张网,将对方的攻击化解,但结合的速度必须要快,否则就会被人看出破绽,但这伞,不完整。
希夷根本连一个完整的圆都画不出,就更别提能从伞的一进一退中利用气息的流窜从而结成防护,除了能狠狠的将伞打在面前的树木和石壁上,什么都做不了。
她更加愤怒,那一下下打击的力度无法造成石壁的损毁,却让她的心情能稍减几分,听到吵闹声,有些好奇的师兄弟便围了过去,虽然伞不够完整,可希夷的周身还是出现了一层愤怒的赤红色光芒,那是她体内的缚魂在游蹿。
“大师兄,要不要阻止?”有人小声问了句。
姜文池有些怕,拽着魏铭渊的手臂:“希夷这样,若是被阁主知道,肯定要骂她的,大师兄你想想办法。”
毕竟希夷对姜文池也算仗义,魏铭渊瞥了他一眼,却没故意松开他禁锢的手,刚想说话,就听见穆行贺喊了一声,偏头看过去。
只见那圈光芒愈来愈小,最终消失于无形,而随之一同消失的,还有她手里的纸伞,发泄完了之后,希夷一个人背对众人跪在地上嚎啕大哭,那哭声传遍每一个人坚硬的心,而变得柔软。
魏铭渊摇了摇头:“就这样吧,你们别去告诉阁主就好。”
“可是……”
姜文池仍旧担心,魏铭渊将手放在他手背上安慰的点点头,柔声道:“你放心,有什么事我来担。”
而后转身望向众人:“大家都回去吧,该做什么做什么,只是刚刚看到的事,不许向阁主说,听见了没有。”
来此地的也没几个,都是平日里常见的,听他这么说也都明白,纷纷点头离开了,只有楚夜阑倚着一旁的假山,双臂抱胸漫不经心道:“你先回去吧,我等她。”
“大师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人情味了,从前不都是懒得操心么。”魏铭渊冷笑,转身欲走。
楚夜阑站定,抬头并不快的瞪着他,冷哼一声:“是啊,对于你们这群没人性的男人,当然没什么好说的,可希夷不一样,她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这句话,魏铭渊没有再问更没有深究,只是那熟悉的背影,却走得比什么时候都要缓慢和深沉。
果然楚夜阑,还是一如既往的讨厌男人啊。
但魏铭渊不曾知道的,是那深埋在楚夜阑心里,所无法遗忘的悲惨过去。
每个人,都有秘密。
“大师姐?”天渐渐阴沉,楚夜阑等在原地也有几个时辰,直到沉沉睡去,希夷才起身,打算离开。
楚夜阑睁开眼,天边洒下一层漂亮的金黄色,太阳也只剩半个身躯,她揉着眼睛撑着假山起身,瞥着希夷哭成核桃又黑成炭的双眼,揉着她的头顶,只说:“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只是这个举动这句话,还是无形触碰到了希夷已经坚硬起来的心,她擦干落在眼角的泪渍,微微一笑:“是啊,毕竟……”
看着一望无际的远山流水:“一腔热血勤珍重,洒去犹能化碧涛!”
回去的路上楚夜阑告诉了希夷为何符昀会坚定压下此事的缘故。
“长生阁自建立初期便有规定,不可无故牵涉到人类,毕竟缚师要打交道的是魂灵,若是被有心人找到了哪怕一丁点小事,都会被无形放大,从而导致长生阁毁于一旦。”
希夷不解:“长生阁存在已经千年了,怎么能说毁便毁呢。”
楚夜阑重重叹了口气:“其实长生阁五十年前险些毁了,老阁主只是替叶家说了几句公道话,就让天帝震怒,若不是当时七宗不稳急需人才,恐怕……”
“替叶家……”希夷愣了“老阁主和叶家有何来往么?”
楚夜阑想了想:“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好像是师父同叶家的人……都是听无聊人瞎编的,你若真想知道,还是问师父比较妥当。”
希夷连连摆手:“我可不敢,刚忤逆了他,他老人家想杀了我的心都有了。”
“那你就乖乖的,不许再想报仇的事。”楚夜阑的声音减弱了些“风荷若是知道你这么难过,她也会难过的。”
希夷攥拳,淡然一笑:“你放心。”
果不其然,自那日说开之后,希夷再没提过此事,所有人都以为她忘了。只是她自己清楚,报仇这件事,只要活着,就不可能忘。
符昀见此,也便撤了看守她的小厮,很快到了初秋,长生阁例行下山行义。
这件事同采买可是有本质的区别,不能玩闹,还要干活,众人躲都来不及,根本没有一个人愿意挺身而出。
只是符昀心中早有人选,派去了平日里最不听话的几个,让楚夜阑来管,听到名字时希夷一点都不惊讶,玩衣角玩的不亦乐乎。
可这群熟悉的人中,却有一个根本不熟悉的人,林维之,平日里虽说有过几面之缘,可他却是个非常讨厌女人的人,根本不会和女人接触,说话也是冷言冷语,态度恶劣,从某些方面来看,他和魏铭渊根本就是事物的正反两面。
说名字的时候,希夷多看了他几眼,五官倒是极为精致,瘦削的下巴更像是刀劈斧凿过的,高鼻薄唇,典型的冷血和不近人情。
这个人希夷根本没有了解过也不熟悉,就怕这几日会引起不快或触到他的底线,临出门前小心翼翼的问楚夜阑:“大师姐,那个林维之……是谁啊?”
楚夜阑连头都没抬,整理着床铺:“他叫林修,字维之,是平阳带缚林家的继任宗主,别看他长得好,其实性格坏透了,而且毒舌,一句话就能让人哑口无言,从前风荷……”每每说起这个名字,二人都会心照不宣的沉默一下“就和他吵过,只是你进来的晚不知道而已,所以他们从来不说话,连带着你也就不知道这个人了。”
“带缚……”希夷呢喃着这个自己并不算熟悉的缚师,随口道“曾听人说,七宗缚师中唯独这带缚最为奇怪,什么事情参与度都非常低,林家全族上下又都是遗传的腹黑,连带着整个平阳都笼罩在一层阴云之下。”
楚夜阑扑哧一笑:“你这些乱七八糟的都从什么地方听的,还怪真的。”收拾好床铺,她回身多拿了两件衣裳“师父说了,行义要穿自己的衣服不让穿阁服,别忘了,另外换洗衣服我替你带了,你包袱里就少带些吧。”
希夷感激涕零:“大师姐,你可真像我姑母。”
“姑母?”歪头“寻常人不都会说是妈么?”
“才不让你占我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