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祭司又是呵呵一笑,十分从容,回道:“他们收复云宫功不可没,于情于理应当赏赐才是。不止得赏赐还需封官进爵,大肆宣扬歌颂赞美,甚至普天同庆都不为过。
不过既然陛下如此不愿见到他们,不防听本司一言。
据捷报说来,我国西北方边境战事严峻,常年受敌军侵扰,民不聊生。何不趁机将该地区封给五人,派往那处,以做镇压。
如此一来,他们收复云宫有功,赏赐也赏赐了,远在边境的他们也对陛下毫无威胁之力,岂不两全其美?”
皇帝愣住了,久久没能回话。
大祭司看出他的顾虑和犹豫,又进言道:“陛下若是忧心他们日后起了异心,对国家构成威胁,您请放心,没人能解忠魂咒,也可以说,没人救得了泰勒将军。而且有本司常伴君侧,常人伤你不得。”
听到这儿,皇帝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因为在他听来,那言下之意说的是,“你的生死只有我能决定,并且死得一定比我先”。
这也侧方面提醒皇帝身边的豺狼虎豹,可不止泰勒宁.N一方势力。
泰勒宁.N受忠魂咒反噬,早晚都得一死,而且那一天近在眼前了,换而言之已经不足为虑。眼下最大的威胁,也是最长久最麻烦的威胁,才是自己身边的人。
想通了,打定好了主意,皇帝的眉头才渐渐舒展来,换上一副真正君王该拥有的尊贵面容,冷峻神色,端正了坐姿和抬平了头,视线绕过恶心骇人的泰勒宁.N,看向其他四人,对身边的礼官说道:“杜江,你去拟道诏书,然后颁发出去。内容就写封他们为半王,赐封地,和黄金珠宝。希望他们能镇压边境,为民造福。”
说完,他停顿了数时,特意扫了眼泰勒宁.N又连忙转移目光,咬着牙齿隐忍道:“正如大祭司所言,朕要尔等即刻启程,步行而至,且永世不得离开封地,违者杀无赦。贡税照上,以副将代之,粒米不少。”
几人不回答,也没有明显的情绪变化,似乎对于皇帝的话语不太在意。只双双眼睛都落在泰勒宁.N身上,似是询问,似是等待。整个儿一“你说了算”的意思。
他们根本不能理解皇帝忌惮一个这般忠臣良将的居心,到底从何而起?也不想去在意。只觉得身为人王,一代君主,竟对一名忠君爱国的良将如此心狠手辣,不念劳苦,着实不该。且让人心寒。
身为国家军人,严格遵守军中纪律,为国为民是他们的天职。
于公,怀有一颗赤诚之心,忠于国家,不抛弃,不背叛,必要时哪怕牺牲性命也在所不惜。
于私,九利大军首领泰勒宁.N,她的为人和本事,有目共睹,与声望是成正比的。她重情重义,爱民如子,和士兵们肝胆相照,从不惧战,没有上下级之见,更珍惜每一位士兵的生命。
“只要还有希望,就不会放弃任何一人。”这是泰勒宁.N首领对军队将士的承诺。
这样的人,就算身为女儿身,那也挡不住万人敬仰的热潮。身为泰勒宁.N身边的副将,他们的崇敬之情,又岂会比百姓们少?
泰勒宁.N谋反,这是什么笑话?一点儿也不好笑。
因为大家都是常年呆在同一个军营里的人,对彼此早就知根知底,熟得不能再熟了。哪个心里有些什么小心思,谁还不知道呢?
所以就算泰勒宁.N要谋反,以其说她自己想谋反,倒不如说是有人逼她谋反。再说明白点儿,忠魂咒的发作,要么是陷害。要么,是另外一道不知名的恶毒巫术。
来陷她于死地的。
虽是说大家都为国家效力,为保卫国土,但与新帝接触时间尚短。除了任命军事,论感情,甚至是一个陌生人,现在能跪他,纯粹出于一名臣子对帝王的敬重和臣服。
而且出于都是武将思维的缘故,他们心中敬佩泰勒宁将军,也只佩服这个人,从来不需要掩饰。
如今到了这种地步,就更不需要避讳了。
此时他们,仍不知道自己家人已经被灭门的事儿。
皇帝不傻,一阵不长不短的沉默后,便从几人的眼神中看出他们的聚焦点,都落在那个令他几乎用尽心思去无视的人身上。
当即脸色大变,煞白中带着肃穆,肃穆中带着强忍的怒火。
“哦?朕竟不知,有朝一日朕的圣旨,居然也到了臣子可随意选择接取与否的境地了?”
而四人也没太多反应,也是互相对望一眼,双目都没有离开过那名昏昏沉沉,虚弱至极的泰勒宁.N将军上。
不过,其中不知是谁,面对大臣们的催促,突然斩钉绝铁,心生愤怒的说了一句话,彻底激怒了心性爆发边缘的皇帝。
“我们只听宁将军的!”
将军说去,我们就去,将军说不去,我们便不去。是这么个意思。
这让皇帝好不容易压制住的怒气终于爆发出来了,他重重一拍龙椅扶手弹起身来,不顾威严的指着泰勒宁.N吼道:“泰勒宁.N,你若心中还有朕这个君王,还有半分对国家的忠诚,便接下朕专门为你颁发的一道命令。
从现在开始,朕要将你永世驱逐出萨克国,无论身份还是名望,活着还是死了变成鬼,永远不得踏入我国一步!即便是死了也休想埋在朕的国土上,休想!”
声音之大底蕴十足,如雷贯耳,传遍了整座大殿乃至殿外,并且回荡了好一会儿。震撼着所有人的心弦,同时也惊呆了所有人。
死了也休想埋在朕的国土上,休想……休想……
谁也没有想到,原来大家眼中总是一副毫无底蕴的君王,竟还有这样一面。那一瞬间所爆发出来的威慑力,竟如此震人心魄,具有影响。
皇帝说完这句话,愤怒的拂袖走后,原本凝结安静的大殿气氛中,突然传来了硬物掉落的声音。
原来,那黄金打造成的龙椅,它的扶手,竟生生被拍断了一角。
气氛依旧十分凝重,没人主动发出声响来。倒是大祭司,表情意味深长的看了眼殿下跪着的人群,也转身走了。
人还没远去,便传来索朗.德吉和其他四人的急切声音。
“宁!”
“泰勒首领!”
……
泰勒宁.N终于彻底失去意识,倒地昏迷过去。不过这次,并没有人再上前来挑事儿了。
这是在场的所有人都能感同身受的。
浮浮沉沉起起落落半生,为国家鞠躬尽瘁,披肝沥胆,耗尽心血。
马前卒做了,小卫兵做了,阵前锋做了,将军做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领也做了。
领过赏,受过罚,下过狱,受过忠魂咒,独闯过很多敌军阵营,立下的汗马功劳更是数不胜数,一卷竹简都未必记得下。
到头来,竟落得个被国家放逐出境的下场,连死了也不能埋进国土家坟,落叶归根。
此后,无论是生是死,便只能成为个孤魂野鬼,永世不得安宁。这样的悲惨,又岂是忠魂咒的折磨所能及的。
作为一名军人,对于荣耀声誉,乃是他们一刀一剑砍出来的,一血一肉换来的,可比性命重要得太多了,他人辱没不得。并且一切“敢为天下先,敢为君王先”的精神,这份顶天立地,义薄云天的气势,眼下却要被毫无缘由的否定。
真是“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躯!”
退出皇宫,泰勒宁.N在索朗.德吉和另外一名副将的搀扶,两名护卫的情况下行走在主干街道上。
原本都在为五人的事迹歌功颂德,称赞不已的百姓们,纷纷被她的身体状况惊呆了。
没人说话,也没人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
只泰勒宁.N迷迷糊糊,昏昏沉沉中感受到,那一双双眼神目光,从惊讶变成疑惑,从疑惑又变成震惊,从震惊再变成无数把看不见的利刃,向自己刺了一刀又一刀,也向四人刺了一刀又一刀。
疼,痛不欲生。
好几次她都坚持不住想要瘫软下去,昏厥在地,好在索朗.德吉他们扶得够稳,才不至于失了最后的军人风范。为了不吓坏百姓,其中一名副将的外袍已经脱了下来,披在自己身上。
可即便是这样,藏不住的还是藏不住。而且皇帝要他们步行离开,为的不正是这个意思吗?
忠魂咒的腐蚀,呵……
人还没走出城墙地界,就有人发出驱赶之声。
“我当泰勒将军为什么对战事那么认真,事事亲力亲为呢,原来早有谋逆之心,亏我还那么敬重她。怎么?在为自己以后的谋朝错位铺路?收买人心?”
“想不到我们一家老小当做神仙的人,竟是个有如此狼子野心的东西。你滚,不配出现在我们萨克古国的地盘上!”
“得亏了忠魂咒反噬作为证据,亮你也无法反驳了吧?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活该落得如今这般田地!”
“就是就是,滚出我们的地界。”……
好嘛,戎马一生,一点点心血积攒起来的声誉,保家卫国有口皆碑的名誉,在此时此刻终于,彻底崩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