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我梦到你站在唱诗班中,一身漆黑的修女服。你吟诵着诗篇,诗篇慢慢成真,唱诗班的人们不曾料到——”赫尔雅说,眼眶微红。她刚刚吵了一场。
这事该追溯到昨日早上。一名年轻的修女走在空旷的街上,那时天将明未明。
在布料摊前,修女停住了脚。“白色,六尺。”
“谢谢。”修女往回走去,同一位男子擦肩而过。
“赫尔雅?”男子惊呼。
年轻的修女未闻此语,如小鹿般跃走了……
“赫尔雅,你今早在街上做什么?”父亲在用过早餐后,亲切地问道。
赫尔雅懵懵懂懂,可怜的姑娘昨晚害了个噩梦:“我没上街,爸爸。”
“确定?”
“当然。”难道是温莎贝华?
“你大概认错了。”母亲端走了父亲的餐盘,赫尔雅跟着端去了自己的。
明早去看望温莎贝华吧。赫尔雅想。
餐盘噼里啪啦落进了水槽。
……
“‘小小的伤口在亲吻你窗台上细小的玫瑰。’
“‘有一场东风会来吹走月桂。’
“‘唱诗班的孩子齐声念诵。’
“‘夜莺栖在窗台聆听刺的乐音。’
“你的目光倏尔投向我。
“‘我们囚于诗中。’
“‘救命。’你说。
“‘无人听见稚幼的发问。’
“‘救命!’你说。
“此时东风忽至。”
赫尔雅絮说着梦,忽忆起方才闯进地下室时,温莎贝华就穿着一袭深黑修女服倚在窗台。
“你出去过?!”
“我借了你万圣节的修女服。”
“我不是说过白天千万别出去吗?你知道这样多危险吗!你不怕没命吗!”
温莎贝华缄默地聆听着赫尔雅的叨念,终于,她问:“你在害怕什么?”
“……”赫尔雅倏尔静息,悲哀缓缓自眸中流淌,“我梦到你站在唱诗班中——”
“此时东风忽至。
“没有一个人趴在他们的窗台醒来,我们给他们安上任意细小的玫瑰。”
“玫瑰吗?”温莎贝华淡淡地说。
赫尔雅诧讶:“你也——”
“但,是橄榄枝。”
两双眼眸深凝彼此,于瞳中深深处撞见自己。半晌,温莎贝华摘下颈上的老怀表,递给了赫尔雅:
“送你。记住我们的时间。”
“是椴树吗?”
温莎贝华说。两名年轻的少女穿梭过树林。
“这是一片椴树林。”赫尔雅说。
前方的教堂庭院里,只一棵冷清的椴树。
“那株冷木快枯了。”
温莎贝华如是说。
“赫尔雅有件大事瞒着我们!”
“怎么了?”
“早上我遇见个犹太姑娘,那身衣服绝对是赫尔雅的,不会错!”
“什么?你眼花了吧?”
“不会错的,那件衣服上你绣过一朵玫瑰。我看到了……”
3
“赫尔雅!”用过晚餐后赫尔雅正要回房间,但被父母叫住了。
客厅里,柔和的光线筛过玻璃,泛着浮动的重重光波,一纤又一纤。
“你好大的胆子!”父亲厉声说。
“嗯?”
“你在废弃教堂里藏了个犹——”
“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赫尔雅惊惶地喃喃着。
“之前街上的是她吧?”母亲噙着泪问,“你怎么会做出这种可怕的事?!”
“请别哭,妈妈。我……”
“我们得立刻搬走!”母亲说,“不然你会没命了!”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父亲板着冷峻的面孔。
“那我的朋友,她怎么办?”
“这时你还想着那个犹太人?由她在那自生自灭吧,我的女儿。我只在乎你的性命!”
“我一定要走吗?”赫尔雅近乎哀求道。
“你一定要走。”母亲说。
“那可以请您,您们,”赫尔雅尝着眼泪的咸涩,呜咽道,“别透露这个秘密吗,即使在我们走后?”
父亲显然被吓住了,竟问道:“你这何苦呢?”
“我不苦。愿您见谅,盼您遵守。一千次企盼!”
“我们下周就走。”
“欢乐女神圣洁美丽,灿烂光芒照大地。我们心中充满热情,来到你的圣殿里——”
大提琴。歌声。在教堂的阁楼里,温莎贝华正专注演奏着《欢乐颂》,未能察觉到赫尔雅的忧思愁容。
“你的力量能使人们消除一切分歧,在你光辉照耀下面,人们团结成兄弟。”
赫尔雅向她投去一瞥,觉得此情此景有一种动容的力量——二战期间,一位犹太姑娘在专心演奏着《欢乐颂》。大提琴低沉的呻吟中仿佛生长着一株椴树,它笔挺而美丽,历尽沧桑而饱含岁月痕迹,它是全人类的生命树。
“阳光真好,也该有好听的弦乐和欢笑的容颜。”温莎贝华说。
赫尔雅那时沉浸在昨夜的悲痛中出了神,直到温莎贝华再现此地,双手捧着一袭白裙,才注意到她。
“生日快乐!也祝相识四周年快乐!”
赫尔雅的眼眸动了动。“下、下不为例。”
“你脸红了。”
“是啊。谢谢你。”
温莎贝华重又拉开弦吟唱,无意间瞥见赫尔雅凝眸的目光忧思难捱,而此刻她只能纵歌:“你的力量能使人们消除一切分歧,在你光辉照耀下面,人们团结成兄弟——”
“我们绝交。”赫尔雅说。
弦乱。
音断。
“为什么?!”
“我知道你一定反对。”赫尔雅望向温莎贝华真挚的眼,长叹。
我没有什么能为你做的。只想救你,真真切切地想救你!如果能有后人回望我的历史,他会发现我成年后的每个时刻里都有你。可如今我却要走了……如果你活过了这场战争,我的背弃会否让你心怀沉重?那样就请你恨我吧!请你恨我。如果能让你于旧日的友谊卸下重负,你憎恨我,也好……
“我有办法挽留你吗?”
“……不必,我想保住我的性命,我怜惜它了。”
“……那,再见吧。”温莎贝华背过身去时掉了滴泪,“你走后我在庭院种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