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义无返顾走上偏峰断崖,只为求一次粉身碎骨的救赎。
上海是个欲望的沼泽,处处都漂浮着失败者的尸体,到处都游弋着绝望的鬼魂。那些徜徉在珠光宝气中的胜利者,放肆的笑容里藏着满口嗜血的獠牙,礼貌的身手背后隐藏着涂满剧毒的刀刃。这是一个繁华却绝望的城市,源源不断的憧憬者来到这里,就像与死神签订了契约,收获了财富却献祭了灵魂。
重庆,我不是不爱,只是每每发现爱得越深就越无法自拔地沦陷,就像刘莉莉爱着杜子规,杜子规爱着周子葵。如果当初不深情,结果就不会满目疮痍。好物不坚,情深难寿,自古如此。
所以,我要离开重庆,就像等到花开后就要转身离去,因为我不忍心看到它枯败腐烂的样子。原谅我的懦弱和自私,在爱恨的战场中我不得不承认,我是一名不折不扣的逃兵,不配爱情的加冕和封爵。
所以,原谅我,我必须离开重庆离开陆毅,离开他默默三年的守望和三年的坚持。马芳曾说三人中我对人最无情,其实她错了,我对自己才最无情。
泰戈尔说,我喜欢你是我的事与你无关,我想他喜欢我,也仅仅是他的事,与我无关。就像刘莉莉喜欢杜子规,却与杜子规无关。
当你爱上一个人,你可知道你只是成全了你自己!
后来,在刘莉莉独身前往峨眉后,给我留下这样一段文字:
如果是生命无处不尘埃,那只因为我无处不深情,然而情深难寿,好物不坚你我皆知。于是,我想做尘埃,想做那种不会开花的尘埃,没有思念爱慕,没有艰难苦恨,一念不生,万缘俱灭,在没有他的世界里。可是,这一切我都做不到!
见到他的刹那,我的世界花团锦簇;他走的瞬间,我的世界繁华湮灭。不知道该恨他还是爱他,因为他,我在铺金散玉的青春里烽火狼烟。我从没有发现自己这么卑微,卑微到尘埃里,尘埃遍地,一片狼藉。
但你如果还是要问我后悔吗?绝不,他说峨眉有他前世的记忆,而他是我今生的轮回!
刘莉莉是个值得佩服的人,但我却从心底不喜欢她这样的执着,过度的执着也是一种软弱,也许在她看来“放下”远远比“执着”更为恐怖,说到底她和我一样,都是输不起的人。
她输不起杜子规,我输不起爱情。
在我离开重庆的前几天,我在最喧嚣繁华的夜色中见到了周子葵,她像夜里的精灵一样妖艳精致,纤长的手指在空中拈着烟,肆意地靠在陌生男子的肩上,独自对着夜色吐着一圈圈惨白的烟。
周围的人笑逐颜开、手舞足蹈,唯有她独自静静沉没在人群中,抽着莫名其妙的烟,眺望冷言冷语的月亮。我没有再靠近她,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我们间的夜色太浓太重……
子葵除了喜欢向日葵,她还说过喜欢月亮。喜欢月亮的清澈皎洁、隐隐盈盈、满满缺缺,一触就破的样子让人心疼,不断受伤又不断复原样子让人心敬。我很难想象一个即喜欢向日葵又喜欢月亮的女子,会是怎样的一个女子,我猜不透。
而我又是怎样的一个女子?我时不时也这样反问自己,却只发现自己一身的不合时宜。陆毅说我像一卷诘屈聱牙的经文,不是每个人都能了然读懂,只希望有朝一日,他会是唯一一个,能一一为我释惑讲解。
我想如果我真是一卷读不懂的经文,那又何必让人去苦苦诠释,像心头将灭未灭的烛火,存在于知与不知、爱与不爱间。被保留的那一份神秘和想念,或许就是这一卷经文最初的本意。
所以,我要走了,我要把最后的答案和谜底统统带走,然后把谜面和疑问给他。让我独自去远方流浪放逐,生命本身就是一次流刑。而这,也就是我了!
如果还有唯一的牵念,那就是我的血肉至亲。我走的前一晚,仔仔细细地将妈妈看了又看,她真的老了,彷佛一夕之间,头发干枯花白,额间的皱纹让人心疼。我希望时间能慢一点,那样沧桑就不会过早地布满她的眼睛;我又希望时间能快一点,让我早日长大为他们遮风挡雨,免去夕暮的悲凉。可面对冷漠的岁月,我终究无能为力。
她老得太快,我长得太慢,中间始终隔着一段叫岁月的距离,无法拉近无法抹去,眼睁睁地看着日落的悲凉步步逼近。
她蹲在地上为我收拾行李,爸爸站在一旁沉默不语。她自顾自地说,明天我一走,这个家就真的安静了……我的心突然开始阵阵地作痛。
离开了重庆也就结束了夏季,上海的秋天却已经等候多时,而冬天也在不远处渐渐苏醒。最后一次冷锋过境,冬天终于十面埋伏。
一个人,一座城,一生心疼。冬天的上海风很大,尽管这里高楼林立,但刺骨的风还是四面八方从天而降。我独自从繁华的接头到街尾,从街尾到街头,全世界的繁华也淹没不了我内心的落寞。
我就像唯一的观众面对着巨大的屏幕,独自观看着一场盛大缤纷的电影,故事里演尽了淋漓繁华、演尽了酣畅生死,可与我始终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无关痛痒,无可奈何!
我犹豫地站在十字街口,等着对面的红灯转绿、绿灯转红,时间仿佛凝固了一样,只有头顶的风起云涌、天光云影,昏暗苍茫的样子像极了重庆的冬天,蒙着一层滞重的浓雾。
我又想起了离开的时候,那一天正好有雨将来,绵绵叠叠的乌云向重庆北站层层压过来,八月的重庆瞬间有了一月的严肃和冷漠,如末世纪最后一场的大风大雨。
起风了,而前往上海的列车已开始检票,爸爸说进去吧,我点点头拖着行李进入无尽的人流中,过了关检我忍不住最后回头望去,目光越过涌动的人群,我看见爸爸搀扶着妈妈还站在门口。大风将妈妈的头发吹得有些凌乱,她显得那样单薄瘦弱,像一棵枯死的小树。
我向她挥了挥手,强忍住眼里的泪水,她看见后好像在对我说什么,可我什么也听不见。下一秒,她就哭了起来,一边挥手一边不停地擦着眼泪,在八月的大风里,像一个无依无靠的孩子……
我感到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了,擦了擦眼里的泪水,发现自己还站在上海的街头,手机在口袋里隐隐作响,取出手机是来自陆毅的短信。
他没有告诉我,他也报考了上海的大学,现在在不远处的咖啡厅等我,除了咖啡我知道他还准备了其他的东西。
一个故事结束,就有一个故事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