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茵只知道马芳的头上被缝了几针，扒开头发是触目惊心的伤口，就像历历在目的回忆一样。其他的伤绿茵不忍心打听，以前是绿茵马芳去看望病床上的刘莉莉，现在是刘莉莉绿茵去看望病床上的马芳。
马芳笑着说现在她和刘莉莉两清了，只有绿茵还欠她俩的。
而那个时候张伟正好也在旁边，绿茵忽然发现这句话寓意太深刻，忍不住岔开了话题，看着张伟开口却是：“你还好吧？”这是关心吗？绿茵再次发现自己的话如此多余，张伟将头埋得更深了。
整个学校都知道了这件事，因为事态的严重，学校经过调查和研究，决定开除朱娟和张伟，朱娟那不可一世的老爸终于出面来到学校，最后学校将朱娟的责任归到那帮社会人士身上，朱娟被记过处理，其他人被警告，张伟被开除。
经过这件事绿茵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猜想，周子葵是真的曾怀孕并堕了胎。
在近乎疯狂的报复心理驱使下，绿茵在没有人的时候偷偷地去翻了周子葵的书包、笔记本、甚至挂在桌角上的垃圾袋，就像一个处在绝境的侦探一样寻找着蛛丝马迹，但遗憾的是最终一无所获，人家早已毁尸灭迹了。
可绿茵并不甘心，毫不犹豫地又将目标锁定在王雅铂的身上。
绿茵借扫地的名誉，偷偷将王雅铂的抽屉里里外外地翻了一遍，发现挎包中一个口袋里满是面值各异的零钱和颜色各异的小纸条，绿茵如获至宝急忙将所有的纸条包括零钱都塞进自己的口袋，拿回寝室慢慢研究。结果发现全是各种菜馆、KTV甚至超市的小票而已，绿茵知道王雅铂消费有要收据的习惯，当初还以为他是监督企业纳税，响应国家公共政策，后来才知道原来是他家全是公款消费，据说连一瓶矿泉水都可以报销。
绿茵看着面前的一堆纸条，不甘心，于是又重新一张一张地看起来。看到其中一张发票时，绿茵心里一下就被掏空了，就像遭遇黑洞时所有物质都被吸进去了一样，现实中的黑洞连光线都不会放过，而此时绿茵面对的这个黑洞也如此，她都想大声叫出来。
看着手中由俪人医院开出的证明和小票，绿茵简直想骂他***，没想到王雅铂真有这么傻，居然连这样的收据都留着。他想干吗？无痛人流也想找人报销？还是留作纪念？纪念他成绩斐然，成功将一个女生变成女人。绿茵忍不住猖狂地笑起来。
看着手里的小票，绿茵就像看到整幅青春都在招摇。千万不要小瞧这张小小的纸条，它那么小，却满满地全是自尊心，是多少钱都买不到的自尊心，凭它所有的屈辱和仇恨都可以洗去，凭它再厉害的周子葵也会输得永无翻身的机会。
绿茵看着手里的小纸条，感觉它彷佛拥有无限的魔力，这是绿茵见过最奇妙的东西！
绿茵兴奋地带着这张小纸条来到了医院，她迫不及待地将纸条向马芳展示，本以为马芳会兴奋得大喊大叫，没想到她只是淡淡地说了句：果然是这样。然后就陷入看不到尽头的沉默。
“你说我们该怎么办？我恨不得让所有的人都知道！”绿茵压抑不住兴奋和激动。
“他说他走了……”马芳幽幽地说。
“你说什么？谁要走了？”
“张伟……”
“张伟？他，他去哪里？”
至从那次事件后，张伟就再也没有来过学校，其实也没有必要来学校，因为他最终还是被学校开除了，绿茵只在医院看到过他几次。
“我也不想参加高考了，我想和他一起走！”
绿茵看着病床上的马芳，惊讶地吼到：“你疯了？马上就要高考了，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你脑袋被打出毛病了？”
马芳白了绿茵一眼：“你才有毛病，我清醒得很！”
就在这时候，门被推开，张伟走了进来。
“来得正好，你给我说清楚！马芳为了你要放弃高考！”绿茵一腔怒火都撒在张伟的身上。
张伟整个人都变得沉默了，从来没有这么沉默过，彷佛都不像他了。面对绿茵意料之外的愤怒和质问，张伟先是一愣，然后不可思议地看向马芳。
马芳微笑着盯着张伟：“我想和你一起去广州，我以前听绿茵说过，你的理想是去广州开服装厂，我什么都不怕，我想和你一起去，你去开厂，我去帮你做饭扫地！”
“我……”
“我真的什么都不怕，求求你，让我和你一起去！刘莉莉为了杜子规连命都可以不要，为了你我也可以！我什么都不要。我只喜欢你，从第一天看见你我就喜欢你，我整整喜欢了你三年，我还会一直一直喜欢下去，我要喜欢你一辈子。求求你，让我陪你一起去，我怕再也看不到你，我要一辈子都和你在一起，求求你，求求你，让我陪你一起去……”马芳哭得就像个走丢的孩子，再也不像那个熟悉的马芳。
张伟红着圆圈将马芳紧紧地抱在怀里，绿茵再也忍不住，眼泪断了线的流下来。
五月初的阳光，透过透明的窗户，温柔地照进来，空气中有漂浮的尘埃，就像迷离的金屑，这真是个富有的月份。
走出医院的时候，绿茵将手伸进口袋将那张纸条紧紧地握在手中，毅然决然地来到复印店她让老板给她多复印几张，老板看了看收据又看了看绿茵，绿茵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老板问复印多少张，绿茵静静地回答越多越好，老板笑了笑二十张吧，绿茵点点头。
听着复印机咔嚓咔嚓的声音，绿茵的心里有一阵阵苍凉，彷佛缺了一个口子，冰凉的海水汹涌着穿心而过。
绿茵缓缓地走在重庆的街上，怀里抱着这一叠厚厚的纸张，就像怀揣着魔多的戒指。而这件事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告诉刘莉莉。
没人的时候，绿茵拿着剪刀就一张张收据从A4纸上剪下来，不急不缓，然后整整齐齐地夹在笔记本中。第二天，早自习开始了，熙熙攘攘的人群充盈在楼道里，绿茵看了看手中早已准备好的纸条，上面有来自俪人医院的人流手术及费用，当然还有某个女生的姓名。绿茵一个人缓缓地走在楼道里，她回头等到后面的几位女生说说笑笑地从自己身边走过去，然后若无其事地从手中滑出一张纸条。
她并没有就这样回到教室，她沿着整幢楼不停地走，不停地从手中滑落出纸条来，每个楼道每个转角，然后在不同的教室门口都有意无意地遗落。从一楼到六楼，从厕所到教室。当然，在昨晚整个寝室楼，不同的寝室门口，每个昏暗的走廊，每一张张纸条都像一只死去的尸体，那样触目那样惊心地躺在一尘不染的地方，昭然若揭。
而最后一张，也就是从王雅铂那里得到的收据，绿茵决定还给周子葵。
在下课的时候，绿茵随意地经过周子葵的座位，然后把那张收据悄悄地滑落。等她回到座位上时，听见张敏无害的声音：“咦，子葵这张单子是你掉的吗？上面有你的名字，俪人医院无痛……”张敏的声音变得由大变小。
那一天，彷佛整个学校都窃窃私语，周子葵一夜之间从校园女神变成了人人不耻的角色，所有的人都在她的背后指指点点，谈论的不过是她的以前和现在，以前是学校的宣传部部长，现在听说怀孕还堕胎，虚伪，做作，下流，无耻，卑鄙，狡诈，不要脸，人面兽心，狗肺狼心，知人知面不知心……
曾经嫉妒她的人，讨厌她的人，爱而不得的人，无论是谁都可以去践踏去蹂躏，她曾说她最喜欢的是向日葵，而现在绿茵彷佛看见，一朵枯败的花，扭曲萎顿的枝干，昏黄污浊的花瓣，爬满蠕虫的花盘，漆黑的瓜仁……她再不能去追随阳光，垂着头一遍遍地忍受着狂风暴雨，摇摇欲坠！
班主任请来了周子葵的父母，绿茵从没有听人提起过周子葵的爸爸，只知道她有个强势严格的妈——王英。
这是绿茵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观察王英，她穿着鲜艳华丽的长裙带着大墨镜，就像一个大明星，让人不敢靠近。绿茵混在其他好奇的女生中，借着晒太阳的幌子站在办公室门口，梅老师走过来探出头看了看，然后将门关上。
绿茵断断续续地听到王英的责骂声，然后是周子葵的哭泣，最后还有一个响亮的巴掌，伴随着一阵“不要脸”“丢人”的话。最后是两个女人的大声争吵，整个走廊都能听见。
“你只知道骂我，从小到大你管过我一天吗？你像别人的妈一样关心过我一天吗？你在乎过一天吗？你记得我的生日吗？你没有资格教训我！”
“你以为我容易啊！在你刚上学的时候你那没出息的爹就滚了，把你留给我，你以为我愿意啊？我不整天在外面累死累活谁供你读书，谁供你吃喝？要不是为了你，我他妈比现在快活多了？谁想到你今天做出这样不要脸的事来，你怎么不去死！”
“从小你就只知道让我拿第一，没有拿到第一你不是打就是骂，你不是称职的父母，我干嘛要做最好的孩子。我是人不是你手中的机器，我有思想有情感，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我不在乎成绩有多好，也不在乎你能给我多少钱，我只想你能好好陪陪我，可你连我的生日都不知道！”
“你给我闭嘴，我是在七月十八生的你，我一辈子也忘不了那天！我怎么不知道？你说啊，还有什么我不知道？你真没良心，我他妈生你干嘛？你给我去死，你给我滚，滚去找你那不要脸的周志龙，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你跟你爹一样，都是没良心的货！”
“滚就滚，别忘了我爸就是被你逼走的。我一辈子也忘不了，我恨你！”
办公室的门被打开，周子葵满脸泪水地冲了出来，然后径直朝楼下跑去。绿茵看见她头也不回地跑出大门，悲伤落寞的背影。
这是绿茵在学校最后一次见到周子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