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光明天皇正保元年二月初九，亥时初刻。
日·本，长崎港，出岛西部海域。
纷乱的港口被远远抛在身后，嘈杂的喧闹声夜空如墨，伸手不见五指，微风吹过，神清气爽。
一艘悬挂三色旗的荷兰瓷器船在夜幕掩护下，匆忙驶离出岛，紧贴着幽深海面，急速驶向西部海域。
出岛西部那座高耸入云的瞭望塔上，两名荷兰公司低级职员在栈桥上来回踱步。
天气寒冷，他们身上裹着厚厚的毛毯，握着酒壶，不时吞下口朗姆酒，在这苦寒的天气中，酒精的麻醉是他们唯一的慰藉。
权现山之巅，望所周围，连绵不绝的爆炸如烟火灿烂，两个欧洲人边喝酒边驻足观看，当然不忘发表自己的高谈阔论。
“这下子长崎猴子们麻烦大了！江户的德川猴子不会放过他们的！”
“亨利，我早就给你说过，火药是文明人的武器，怎能给半开化的猴子使用呢？当初威廉教父就不应该教会这些猴子们用炮！”
亨利饮下口朗姆酒，冻红的鼻尖在鲸鱼油灯下熠熠生辉。
“大卫，你说的不错，没有我们荷兰人，几年前那场基督徒叛乱，这些猴子能自己应对吗？”
大卫哈哈一笑，不无讽刺道：“可惜荷兰东印度公司那些董事们，只知道赚钱，派兵援助幕府将军，否则我们现在就可以和信仰上帝的猴子打交道了！”
两个荷兰职员笑了一阵，目光投向爆炸不断的权限山，脸上露出得意神色。
荷兰人协助出岛防御由来已久。并非因为江户方面软弱无能，而是德川幕府深谋远虑的结果。长崎开港之初，德川幕府便对这座港口充满期许，长崎商业繁华，每年向幕府上缴大量商税。
伴随长崎开港，日本国策也发生了彻底改变，到明代中后期，随着欧洲商人东来，日·本人不再师从中国，而是开始效法海上马车夫荷.兰。
此时荷.兰商人在全球势力虽然有了一定衰落，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至少在远东，荷兰东印度公司还维持着不可撼动的地位。
荷·兰商人在日·本经商已经很久，他们在长崎享有特权，实际上，幕府政府与荷兰东印度公司之间甚至存在军事同盟。
八年前，岛原之乱，荷·兰人公开支援幕府军队，荷兰舰队将舰船停泊在长崎海面，开炮轰击岛原城，屠城杀人，帮德川家光啃下了这个硬骨头。作为回报，江户方面特许长崎港口留有一块属于荷兰人的飞地，这便是出岛。
对位于都城江户的幕府将军来说，与荷·兰东印度公司长期贸易，除了能得到统治阶层所需的欧洲奢侈品，而且还能获得先进的军事技术支持，从而维持幕府在整个岛国的统治地位。
瓷器船渐行渐远，如幽灵般遁入苍茫夜，山海寂寥，权现山上的爆炸声，还在接连不断响起。
奉行所内，灯火如晦。
玄关对面的榻榻米被砍成两半，切口齐整而锋利，樱岛杯里清酒洒了出来，溅落在马场利重的木屐上。
“三百多个甲兵看管几个明国商人，让人跑了！还让人把火药点燃，将望所炸成废墟，主犯没有抓到，只杀掉一群快要死的囚犯，如此这般，你们还有脸回来，难道不应该早点切腹吗？！”
奉行手持倭刀，面目狰狞，站在他面前的十几个武士，各个精神恍惚，盔甲破损，还有些人空着双手，火铳都丢在了权现山上。
“大人，明国刺客有备而来，而且还有叛逆接应······”
刚在权现山望所那一场恶战，除去被炸死的，被杀死，活着的就剩下几十个人了。
“没用的东西，八嘎！”
甲兵唯唯诺诺，也不敢离开，只好默然站在原地，这时一旁黑田三郎道：“大人，事已至此，不必发怒，还是早做打算，福冈番一千甲兵由您调遣，连夜搜查，找到这三个明人，还有岛原叛逆，将他们碎尸万段！向江户交代！”
“只怕江户不会放过咱们，”
马场利重说罢，朝身后挥了挥手，十几个甲兵全部退下。
奉行举起半截酒杯，把残存的清酒喝了下去，抬头望向黑田。
“黑田将军，望所储存着福冈番，佐贺番弹药物资，在我们眼皮底下，被刺客一把火烧光了，若是幕府将军知道，你我怕是要被枭首江户，”
马场利重嘴里这样说，脸上却见不到一丝忧虑之色。
“所以奉行大人是准备切腹，让末将做您的介错人？”
“切腹？我死了，你们黑田家能保全吗？“
马场利重将武士刀在手中抚拭一番，他今年才三十二岁，便已身居高位，这样死去未免太过可惜，相信坐在对面的黑田也有同样想法。
不知过了多久，产自北国的武士刀摔在地上，奉行大人与福冈家臣相视一笑。
马场利重假装怒气冲冲，将武士刀举过头顶，大声道：
“这么说，骁勇善战的黑田家甘心做德川家鹰犬了，如果真是这样，请为我做介错人，将我的头颅送往江户，送到德川家光面前，洗清你的罪责！”
“哈哈哈哈！“
“当年关原之战，家父为替德川家光挡过飞箭，左腿残废，德川家占据江户，取得天下，所谓飞鸟尽良弓藏，马场家遭受猜忌，到手的萨摩肥前藩主，让别人顶替去了，而我们黑田家，现在已经被他们折磨的奄奄一息了！”
“既然德川家想让咱们两家死，我们不如联合起来让他死吧！”
“黑田大人此言当真？！”
“当然是真的！”
黑田三郎脸上露出狂喜之色，有了马场利重支持，他们福冈藩的财源是不用担心了。
“不过，单靠咱们两家还不行，据我所知，”马场利重沉吟片刻，冷冷道：
“萨摩藩，加贺藩，仙台藩，对江户早有不满，据说加贺藩主就是德川家光下毒毒死的！他们，都可以是盟友。”
“奉行大人，你说如何办？”
马场利重为此策划已久，心中早有全盘计划，见黑田下定决心，立即道：“从即日起，封锁长崎港，只准进，不准出，往外放出消息，就说明军裹挟朝鲜人来攻打长崎，冲番所抵挡不住，请求幕府将军派兵增援。”
“马场家和德川家的总账，也该算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