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武关西北,顺军大营,被割去双耳的使者跪倒在闯王李自成身前,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
李自成和他的文臣武将们,望着眼前这个满脸是血的使者,各人脸上露出惊愕的表情。在此之前,顺军得到确切消息,宁无关内,明军守军不过区区五百人,总兵周遇吉已将大部人马带往太原,原本以为明军会很快投降,没想到还敢顽抗,难道单凭这区区五百人,也想与十万顺军为敌?
“朱由检怎么说的!想要何时投降!你的耳朵呢!”
大学士牛金星怒气冲冲,局势已经失控,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很快就要发生了。
使者扬起血淋淋的脸,抬头看看牛金星,又望向李自成,哭号起来。“秦王把咱的人给砍了,还要让咱们撤兵,迟了就……”
“秦王?哪个秦王?“
“就是那个小唐王,哦,他现在是秦王了,“
使者满脸惊恐,语无伦次。
“什么秦王唐王,给老子说清楚!”
李自成听见这话,顿时面目狰狞,霍然而起。
崇祯十年,建奴入口,威胁京城,天下骚然,大明藩王之中唯有朱聿键率兵北上。李自成也因此与朱聿键在河·南汝州交手,其时闯王兵力薄弱,而唐王却是初生牛犊,所以双方竟然不分胜负。
“挨千刀的不是快死了吗!啥时候给放出来了!皇帝还让他领兵!”
“这个,这个小的就不知了。”
“没求用的东西,拖下去砍了!”李自成大手一挥,甲兵上前将那使者拖了下去。
河·南遭遇战虽然已经过去八年,可是每次想起,李自成都会心有余悸。
“天杀的明贼,老子好心给你们生路,竟然不识时务,“
“准备攻城!刘宗敏,你打头阵!把朱聿键抓住,老子要活剐了他!”
“闯王放心,这次朱聿键跑不了了!”
崇祯十七年三月十二,清晨。
黑压压的流民队伍涌向宁武关,伴随阵阵轰鸣,数十门虎蹲炮,佛朗机炮将城头打得碎屑横飞。
秦王既然在宁武关内,金银财宝肯定不计其数,若能攻陷宁武关,便能多抢些东西。顺军分配制度即为按时分配,通常情况下,谁先抢到,财物就归谁。
刘宗敏是顺军各派系中最有实力的大将,在顺军中威望颇高,甚至有与闯王平起平坐的意味。
“攻下宁武关,把那个龟孙养的朱聿键抓住,老子要活剐了他!给闯王出气!”
“吃他娘,着她娘,吃着不够有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
崇祯十七年二月初十八,辰时三刻。东方既白。
嘈杂喊叫打破晨曦宁静。宁武关北门阵前,上万名被顺军裹挟而来的流民,组成黑压压的人流,一眼望不到尽头。
在凌乱而又惊恐的气氛中,炮灰们被驱赶着,缓缓向宁无关城墙逼来。在他们身后,押阵的顺军甲兵,脸上洋溢着嗜血的神色。挥舞顺刀长枪,逼迫流民向前。
明军望着眼前这支奇形怪状的队伍,一动不动,朱聿键曾三令五申,没有命令,严禁擅自出击,违者格杀勿论。
流民衣衫褴褛,虽是上万人马,不见几人穿戴棉甲,更不要说是铁甲。他们手中武器兵刃也是奇形怪状,五花八门,有顺刀,有铁锤,还有的人赤手空拳。
朱聿键,唐通,周遇吉举目眺望,望着城前流民如潮水般涌来,可以清晰看见他们嘴里冒着热气。
顺军喊出口号,和从前相比没有什么变化,攻克西安后,大学士便江郎才尽。牛金星近来体型发福,肥头大耳的形象不像是谋士,倒更像李自成豢养的食客。
“八年不见,闯逆还是这招,每次攻城,先要驱赶流民填壕,吸引明军消耗弓箭铳炮,老营精锐最后才上。”
朱聿键嘿然一笑,李自成的套路,他见识的太多,早就见怪不怪了。
“闯王来了不纳粮,这么多流贼吃什么,喝西北风吗?”
“殿下说得是,闯逆这点下三滥伎俩,骗得了别人,在殿下面前,就不好使了。”
“皇上派我来山西,就是要挡住流贼,开炮吧!对准前面流民开炮!”
朱聿键行事风格与朱由检大相径庭,朱由检喜爱推卸责任,事事不远出头,一旦有事,必找人背锅,最后为自己赢得了刻薄寡恩的美名。
唐通等人犹豫不决,虽说杀良冒功在这个时代是稀松平常的事情,九边
“不要手软!这些流民,今日是流民,明日就是流贼,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杀!”
有了朱聿键再三保证,唐通向战甲下令开战时,也感觉理直气壮,底气十足。
冲在最前面的流民距离阵地最前沿的据马铁丝网不过五十步,隐藏在据马后面的明军三百名弓手缓缓将弓弦张开。
“放!”
在各队队长怒声咆哮中,伴随着一阵铮铮声,数百只利箭倾斜在流民人群中。流民中响起此起彼伏惨叫声,冲在最前面的流民瞬间被射倒一片,这些流民没有任何护甲,除了前排手中拿着破损的兵刃,其余人甚至没有任何武器,就那么赤手空拳往前冲。
流民中大多数,心存一丝侥幸,他们以为,对面宁武关或许会和大明其他关隘一样,在顺军面前,望风而降,如果那样的话,首先冲进去,银子女子还不是任由自己挑?
梦想总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所谓大明梦就是这样,有衣穿,有钱花,有女人睡,官军给不了大家,那就要靠李闯了。
重箭如流星坠地,射在人身上,血水喷涌而出,顺着活人或是死人的身体缓缓流出,汇成殷红色的河,在干燥的大地上流淌,最后缓缓渗入地下。
看到冲在最前面的人倒下,哀嚎声不绝于耳,跟在后面的流民终于清醒一些,开始呆呆的站在原地,犹豫着自己是该前进还是后退。任凭后面顺军如何驱赶,也是一动不动。
朱聿键站立城头,大声喊道:“诸位皆是我大明子民,宁武关内有雄兵十万,闯逆必死无疑!捡起地上的刀,杀流贼!”
这么一喊,原本已经犹豫不决的流民显得更加犹豫了,对他们来说,直接往前冲无疑是找死,驻守在宁武关内的这群明军比他们预料的要强很多,浑水摸鱼就不要想了。
老营精锐们手持顺刀盾牌,虎视眈眈逼了上来,所以退后也是个死。
刘宗敏满脸惊诧,出乎他的预料,面对流民填壕,宁武关上这伙明军竟没有表现出丝毫慌乱,这和自己从前遇到过的那个明军大不相同。
刘宗敏后悔驱赶流民填壕,不仅没有吓退明军让他们直接投降,而且还暴露了顺军的怯意——的确如此,李自成可不想在眼前这座可有可无的宁武关前浪费一刻时间。
“不必担心,我已经看清楚了,这伙儿明军没有火器,让老营甲兵冲击一次,就能攻进去了。”
刘宗敏这句话说得没错,眼前这伙明军没有火器,单凭依靠弓箭远程输出,这肯定是不行的,姑且不说城头那几百张弓根本不能压制顺军浩浩荡荡的攻城浪潮,持续不断射箭也不是常人能承受的。何况明军能否坚持到弓手精疲力竭,这还是个疑问。
“动手吧,招子放亮点,不要像婆姨似的,”
刘宗敏对几位甲长吼道,他不想和崇祯皇帝正面为敌,更不想再见到秦王朱聿键。
八年前那场莫名其妙的遭遇战,让顺军至今胆寒,当然刘宗敏差点丢掉性命。
“奶奶个腿儿,正是冤家路窄!”
老营精锐踏着流民的尸体,策马缓缓向前推进,他们的战术很简单,在进入射程后便下马步战。这些老营战甲身上披着两层铠甲,里面贴身穿着棉甲,外面套着层锁子甲,百步之内,普通弓箭很难将其洞穿。
除了建奴战甲,整个东亚还没有什么力量敢和这些嗜血成性的老营战甲正面交锋。老营胯下战马踩着地上半死不活的流民,溅起阵阵血花,战马在活人与死人间开辟出条道路。
最后,在尸山血海中,老营精锐整齐排列,伴随凄厉哨响声,战甲纷纷下马。不等双脚落地,便取下弓箭顺刀盾牌,抬头望向宁武关城头,露出嗜血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