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亦真时隔多年再见越怡甜那天,她一身窘迫,身边带着个怯生生的小姑娘。廉价的T恤与短裤但也仍旧遮盖不了一身的好身材,他想不明白得到她的男人为什么不珍惜她?
但是这句话好像自己也没有资格去质问……
一旁的妈妈言词中全是惋惜:“你赵姨的女儿妈也是从小看着长大的,虽然说模样儿不算美,可也不算差,怎么就找了那样一个男人呢……”
“妈。”陆亦真强迫自己的视线从窗外年轻女人的身上收回来,“越怡甜是离婚了吗?”
“前几天离了,孩子判给她的。这女人当了妈就是心软,拖儿带口的怎么再嫁个条件好的男人?小赵也是气惨了,可也没办法架得住女儿的任性。”
“哦……”陆亦真不知道自己该说点什么,便假意端起桌上的茶,然后视线扭回窗外,只见那个女人已经走了。
赵姨牵着那个小姑娘进来了,陆亦真发现她长得真像她。
“夫人,实在对不起,这两天我要带着小熙暂住一下了。”上了年纪的越妈其实还比他妈妈年轻两岁,可看着却大了十岁。
陆亦真不等母亲回答,便主动答应了:“没事,把孩子留下来吧,这屋子大,多一个也不多。再说我妈总嫌闷,有个孩子逗她开心也好。”
“你还别说,这小熙我一直挺喜欢的!”陆夫人慈爱地伸出手来招呼那怯生生的姑娘:“你长得可真像你妈。小赵,当年你带你女儿来时,这孩子的眼神让我想起了你女儿那时也是一样的。都是对未来的不安。”
越母面上透着感激又混杂着悲伤,她感谢了陆亦真,“谢谢您,少爷。实在不好意思,您才刚回国两天就让您看到我家的这些杂事……”
“没事的。最重要不是安慰一下越怡甜吗?她刚离了婚带着孩子肯定不好受吧?”陆亦真尽量让自己置身事外一样的平静。
越母的脸色闪过一丝气愤:“当年早就说过让她不要嫁的,她不信,非说那小子人好!人好能当饭吃吗——”说到激动时忽然想起自己下人的身份,赶紧止住嘴巴不敢再多说了,招呼过自己的外孙女:“夫人,我带小熙先去休息。这孩子还没睡午觉。”
“去吧。”陆夫人是极为高贵的优雅妇人。
待越母把那孩子领走,陆亦真才又状似不经意打听:“妈,越怡甜这些年过得不好吗?”
陆夫人说到这就像拉开了话匣子感慨道:“自古女人的婚姻就是她的第二条命!这嫁得好了命也就好了,嫁得不好,一辈子都完蛋了!这女人嫁个一穷二白的男人,生了孩子后又带娃又工作的!命苦啊!”
陆亦真听得心口一窒,一股酸涩涌上眼眶,他借低头喝茶的举动阻止了自己的消沉。“那……怎么也算是离了吧?”
“倒也是。”陆夫人轻叹点点头,“以后你公司里要是有什么潜力股就介绍给她吧,怎么说你们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的关系。”
“……嗯。”陆亦真心思有些飘远了……
青梅竹马……
是否连恋人也称不上就结束的仓促的关系呢?
她的人生里他是不是应该负起一些责任呢?
陆亦真心情无比的复杂。
越怡甜时隔多年再见到陆亦真,她绝对想不到会是在自己带着孩子去请求妈妈照顾两天的那时候,人生里最狼狈的时候,对越怡甜而言让陆亦真看到了实在是想死,可也只能是想一想而已。
“妈,拜托你了,就两天而已!我实在是抽不开身要出差的!”她请求着母亲收留自己的孩子时语气那样的悲哀,年少时的眉飞色舞哪是还有一点影子残存的?
越母不乐意:“你得知道你弟的孩子才刚出生,我本来就抽不开身来了。我当初就让你不要争取抚养权你没本事为什么就不听呢?!”
面对来自母亲的责怪,越怡甜早已心力交瘁无力过多辩解,她知道自己的妈妈永地体会不到自己的心情,她只能重复而平淡一句:“我的婚姻里只有她了。”
越母明显的不懂,满脸的不耐:“当初让你不要嫁你非要嫁的!如今带个拖油瓶我看你怎么办!”
“我不会太麻烦妈妈你照顾多久的!这次是正好她爷爷奶奶生病了实在抽不出手来!再说只有两天,妈,平时周末孩子都在爷爷奶奶家的,这个周末你就帮帮忙吧!”
“行了行了!我带走就是了。”越母终于松口不是因为女儿一再的求情,而是:“陆家少爷刚回来两天我不能拿佣人家事烦人家!夫人仁慈看你可怜应该不会说什么的。”
“陆亦真回来了?!”越怡甜表情一呆,眼中一闪而过震惊。
越母一点都没发现,她只想赶紧打发掉女儿了,“回来了,现在就在屋里客厅坐着!指不定他们母子就看着我们母女俩拉拉扯扯的了!”
越怡甜整个人都僵住了,但很快,她强迫自己神色自若,然后感谢母亲,“小熙就拜托妈了!我这就马上走!”
她几乎是落荒而逃。
人生中最狼狈的场景是被那个男人看到了——
想死么?!
也没有了……
越怡甜整个人呆呆傻傻走在路上,她满脑子都是陆亦真回来了,他回来了……时隔九年的那个年轻男孩应该变成怎样成熟的大男人了呢……
可这一切与她还有什么关系!
她轻咬唇瓣,眼中一闪而过的痛恨后,又迅速平静下来,“越怡甜,不要再想了。你这辈子就这样了,放弃一切幻想和挣扎吧……”
有些往事让它随风飘散掩没在历史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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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怡甜十一岁时,妈妈为了生计应聘到陆家当了家佣,豪门大宅里工资高,越母很尽心尽力做活。
那一年,弟弟七岁,生了大病花光了家里所有的钱。
越怡甜正式与陆亦真见面是十二岁,那年年底,妈妈在陆家帮佣了快八九个月了。
陆家人少也心善,那会宴请家里佣人的亲人一起吃团年饭,越怡甜就是那天认识的陆亦真。
陆亦真大了她五岁,她十一岁他就十六岁了,高高瘦瘦的男孩长得又帅又精神,整个人充斥了一股自信。
与她是那样的与众不同。
十一岁的佣人家的女儿看着十六岁的富人家的少爷,那云与泥的差距让她自卑。
不平等的地位导致的自卑从一开始就拥有,从未改变过。
陆亦真看着手机,他一直在犹豫不决是否要给越怡甜打电话,打通了电话又要说些什么?
已经九年了,九年后再度重逢,虽未正式碰面,可他却看尽了她的狼狈。她会愿意接受吗?当年那么骄傲的小女孩,会接受他的施舍吗?
可他真的想为她做点什么……
电话最终也没打通,因为走廊外响起了孩童的哭声,陆亦真一惊,猛然想起这人烟稀少的大房子里这哭声是只属于那个叫小熙的四岁孩童的!
于是他慌得站起来,推门而出,看到那个长得像越恬甜的小姑娘独自站在走廊上哭。
他走过去,孩子见到大人怯生生地止住了哭泣,一双清澈圆亮的大眼睛真的像极了越怡甜……
陆亦真心口一疼,如果……没有如果,这个孩子是属于她和别的男人拥有的。
陆亦真表情温柔了下来,“小熙是吗?告诉叔叔,为什么要哭?”
“少爷……”童稚的声音很甜,也同时震惊了陆亦真:“为什么要这样叫我?”
一个四岁的幼童叫一个三十岁的成年男人为少爷,不觉得很怪异么?
“外婆都是这样叫你的。”小女童眼角挂着泪,他注意到她睫毛很长,如此纤长又让他想起越怡甜……
深吸一口气,陆亦真抱起小姑娘:“我带你去玩,不哭了好吗?要叫陆叔叔,不能叫少爷。”
“为什么呀?”四岁的姑娘口齿很清楚了,一脸的机灵劲儿,“叫老板好不好?”
“为什么又要叫老板?”陆亦真被她逗得有些乐了。
“因为妈妈说老板会给她发工资,发了工资就能养小熙了,我就可以上幼儿院可以买新衣服了!”
小女孩认真诉说的表情让陆亦真又是一呆,但不是为她的早熟懂事,而是她口中的妈妈,她这些年一直这样贫寒地过来的吗——
陆亦真眼眶又是一热,鼻头泛了酸,他张嘴深吸气,不能再细想下去了,他怕自己会失控。于是他转移注意力:“我带小熙去玩好吗?去叔叔的玩具房给你看叔叔小时候玩过的玩具,那里还有你妈妈的洋娃娃……”
“妈妈的洋娃娃怎么会在叔叔这里呀?”
“因为这个家你妈妈曾经也经常来玩的……”陆亦真露出一抹苦笑,抱着孩子推开了一间房门。
年少时的一切仿佛仍在昨日,可他知道那是早已时隔多年的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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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夫朱政军开着那辆八九万的国产小车来接她了,今天他们正式去民政局领取离婚证。
一路上这对昔日的夫妻俩都显得很沉默,朱政军不时地偷瞟前妻,他一直欲言又止终于在快要抵达民政局时开腔了:“其实我们还是可以不离婚的。”
越怡甜好疲惫,临到头了前夫还是如此自私,令她不由嘲讽道:“对。然后你继续在外面浪,我在家里带孩子做家务还上班,孩子我也养了,你父母我也尽孝了,你对这个家庭最多的付出不过就是还那四千块的房贷。”
朱政军张张嘴后又再次沉默了,这段话他听得耳朵生茧子了,然后也无力反驳什么。
因为前妻说的一切都是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