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子时一刻。
余山贺家宗庙内,一位跪在宗族贡位前闭目守灵的年轻灰衣女子猛然睁开了眼睛。她双目圆睁,神情惊疑不定,呆愣半晌后,霍然起身,向宗庙门外跑去。
此时,天正下着大雨,哗哗啦啦的雨声和轰鸣的雷声完全掩盖住了女孩儿的脚步声。她的步速飞快,好几次都差点被泥地上的积水滑倒,但终究没有滑倒。
终于她停在了一处房门前。她一边使劲地敲着房门,一边大声喊道,“师祖,师祖,师祖……”
可还没待师祖的房门打开,隔壁房间的门却先打开了。一位清瘦的灰衣中年男子从房中走出,皱眉对着正在死命敲门的女孩儿说道,“大半夜的,慌慌张张做什么?师祖已经睡下了,有事明日再说。”
女孩儿望着中年男子说道,“师父,显现了!显现了!”
中年男子听得一头雾水,皱眉反问道,“什么意思?什么显现了?”
“宗族崛起之兆!我看到了!就在刚才!”
中年男子一听这话,表情也激动起来,问道,“当真?看真切了?”
那女孩儿拼命点头道,“千真万确!”
正在这时,女孩儿刚才一直在敲的房门也开了,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都进来吧。”
那中年男子和女孩儿应声入门,中年男子走在前面,女孩儿随后,随着房门关上,雷雨声被隔在了屋外。
女孩儿刚才那股激动兴奋的劲儿已经过去大半,此刻见到老者,更是平静了许多。
老者坐在正对房门的一把椅子上。他身体苍老枯槁,行动迟缓,看上去年岁很大的样子。
那中年男子对着老者恭敬道,“师父。”
女孩儿也低眉敛目道,“师祖。”
老者微微点了点头,对着女孩儿慢慢说道,“二十几岁的人了,还是一副毛毛躁躁的样子,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女孩儿抿抿嘴,头低得更低,惭愧道,“师祖教训得是。”
老者叹一口气,问道,“好了,说说吧,刚才什么事儿?”
女孩儿此次语气平静极了,“我刚才在宗庙值夜,偶然间看到了您之前预测到的宗族崛起之兆。”
女孩儿说完,老人没有立刻回应。他低着头停顿了好一会儿,才接着说,“什么时候?”
“看着也就月余的时间了。”
老者又陷入了沉默。
那中年男子见老人不说话,开口道,“师父,既然天意如此,不如顺应时势。若我们刻意回避,前途恐怕会更加难料。”
那老者沉默地抬头,视线望着虚空,良久,叹了口气。
中年男子和女孩儿对视一眼,也不再说话。只是默默等着。
“征兆是什么颜色?征兆周边是什么颜色?”老人终于又开口问道。
女孩儿不假思索道,“征兆是淡紫色,不掺杂其它杂色。征兆周围是一大片猩红色,范围比征兆本身大很多。”
这次老者的表情也出现了一丝波澜。
那中年男子更是吃惊,他急道,“猩红色?什么样的猩红色?会不会是看错了?”
“不会看错,是很深很重的猩红色,比征兆本身更明显。”女孩儿说道。
“怎么会这样?”中年男子对着老者说道,“师父,您之前看到的时候不是没有……”
老者点了点头说道,“时局变换,曾经预测到的未来也会有改变。看来这次灵脉动荡并不简单。”
女孩儿追问道,“那我们要怎么做?”
老人叹道,“我们没办法。人间灾祸可以预知,但不可免除。本来预测之术就是人间禁术,泄露天机更是大不敬。”
女孩儿眼中噙满了泪水,她神情倔强道,“师祖,您不要这么说。既然能被我们窥测,就说明那并不是天机。我们族世代修习预测之术,不也一直好好的。”
老者也不辩驳,只是微微叹了口气。他心中了然,若不是十五年前,他研究出了那套平关推衍术,并窥测到了天机,如今自己也不至于形容如此。本来修仙者寿命极长,修为高的人不会轻易衰老。可他却一下子老了,就像人间的普通老翁一般。每每思及此处,他便忍不住哀叹出声。
中年男子看看老人的神色,转首对着女孩儿说道,“你先回宗庙职守吧,那里不能离人太久。此事暂时先别声张。”
点孩儿点点头,转身离去。
中年男子看女孩儿离去,对着老人说道,“师父,如今之势,恐怕由不得我们了。”
“静待时机吧。虽然杀戮免不了,但那也并非我们之过。”
中年男子悲怆道,“若我们族能早些出头,师父您也不至于……”
“你以为我如今这副样子是因为我们的灵脉太贫瘠吗?”老者直视着中年男子,肃然道,“那个平关推衍之术我只教过你,不要再往下传了,忘了吧。”
“师父……”中年男子话语中带了哽咽。
“我感觉我大限已至,跟你交代几件事情。”
中年男子一听这话,脸色一变,双膝噗通一下跪到地上,悲怆道,“师父。”
“算了,起来吧。你看我如今这样子,死或者不死又有什么区别呢?”
那中年男子仍是跪地不起,几清泪滴落他双膝前的地面上。
老人又叹了一口气道,“如今你也是二百来岁的人了,以后也该独当一面了。”
“是。”
“接下来的话,我只说一遍,但你最好铭记于心,永远都不要忘记。”
“是,师父。”
“以后不管宗族招收多少弟子,鼎盛到何种程度,两条宗规永远不能变。其一便是,族内任何人不得给自己测天命;其二,族内弟子不得互相测天命。所有弟子,不管内门还是外门,其天命锁都要收入宗庙,时时派人职守。只要有族内弟子的命运被预测,一定要查出原委,绝不能得过且过。以上两条,若有违者,直接驱逐。”
“是,师父。”
“如果你以后在族中能有一定的权势的话,当然,我希望你能尽可能多掌握些权势。”老者看到中年男子面上的不解之色,解释道,“归隐山林之时,自然要清心寡欲,勤于修行;但既然如今要出山建宗,那就要争权夺势。有权势才会有话语权,才能保护族人。”
中年男子了然道,“徒儿知道了。”
“好,若你在宗内有些话语权的话,要禁一禁预测之术的修行。”
“禁预测之术?”
“对。以后有了灵脉和资源,你们多修行些基本法术,以提高修为为上,也好求得飞升。毕竟,修仙界大道为上。多少年了,咱们族内无一人飞升。”老者顿了顿接着说道,“你可知咱们族如今的预测术与之前的预测术已经不能同日而语,稍稍不注意就会越出雷池。所以,以后宗里一百五十岁以上的修士就不要再修习预测之术了,最好连预测也不要做。宗内外但凡与预测相关的事务都交给小辈们来做。”
“是,师父。”
“若你以后在宗里说不上话,那咱们这一脉的女孩子们就都嫁出去吧,光剑宗或者圣医宗或者明堂宗都好。”
“是,师父。”
老人一口气说完这些话,似是倦了,闭目定了定神后,从椅子上慢慢起身。中年男子看老者起身,赶要忙起来搀扶。老者却摆了摆手,说道,“行了,回吧。让我自己来。”
中年男子动作顿住,但并未离开,视线一直跟着老者的行动。
老者步履蹒跚地往床边走去,其实,椅子离床的距离很近,只有步余。可在老人脚下那距离却显得那么遥远,似乎永远也走不过去似的。
许久,老人终于到达了床边。就在这时,他脸上的欣慰之色尚未褪去,他的表情一下子顿住了,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了颤,然后无声倒在了地上。
中年男子被眼前的场景震惊,忙跑过去,把老者的身体抱到床上。他的手颤抖着探向老者的脉息,发现他已然去了。
空中霎时惊雷乍起,掩盖了男子悲痛欲绝的呼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