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已经很多很多年了,从赟都到及荣膺,再到厄里木,那一条漫长的为奴之路上,这么叫她的人从未出现过。她都忘了,自己还被这么万分宠爱般地称呼过,没有想到,只是一个呼吸间,只要有人再说着两个字,她就一下子想起来了。
伊人表情莫测地盯着冉宗光,问:“你以前见过我?”
伊人表情莫测地看着冉宗光:“你以前见过我?不然为什么这么叫我?”
冉宗光光顾着害羞了,根本没敢看伊人的眼睛,所以他单纯听到了伊人的疑问,只以为她在奇怪他会什么会学玄黎这样叫她。
但是其中的原因很羞耻,所以他没有打算说真话,干脆厚着脸皮胡乱找个借口:“你不觉得这么叫好听吗?看看,你果然不哭了,可见有效。”
本来见她没哭了,他还挺高兴的,可话说出来,他道觉得自己有点想哭了。只因为他像玄黎那么叫她,她就立刻好了,简直让人郁卒。果然那个人对她太重要了,就算已经被抛弃,她却还在受他影响。
不过没关系,反正那边已经订了亲了,听说玄大公子,对白家小姐可真是痴心一片,竟然为了她,日日都要写一篇情诗送上门去。
要知道惊才绝艳的玄大公子,可是出了名的正经端庄,从来不碰那些缠绵黏腻的情诗艳词。
可见,人的底线都不是一成不变,只看对谁。
“那我可是做了什么事情,得罪了冉公子?”
突然听见慕伊人又问。
冉宗光眼睛一闪,很快就摇头否认了。
但他的表情不似作假,伊人开始怀疑,在赟都之前,他们是不是见过面,而且还有什么事让他一直记恨自己。
可想了半天,她也没想起来。她十分确定,在桃花寺那次,是他们第一次见面。而且现在想起来,当时然宋光对自己的态度就有些奇怪,只是那时候她没有放在心上罢了。
冉宗光看出她没有想起自己,虽然早就在意料之中,但还是有些失望。
不过只有他记着这种事,也觉得自己莫名其妙了。
把人往凳子上一塞,冉宗光打开木头铺就的地板,从小格子里去处一个布袋,然后自己取出一块肉干,就把剩下的全部扔给慕伊人了。
伊人打开一看,里面除了肉干,竟然还有几块面饼,而且看样子也不是放了太长时间的。
她也不挑剔,随手捻起一块肉干,就吃了起来。
冉宗光坐在她对面,看着她这个样子,一边吃肉干,一边忍不住想他们初见时候的样子。
要是放在一年以前,他还不能说初见,只能说是唯一一次见面。
那时候他还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皮孩子,被自家老爷子带去玄家做客。那次同去玄家做客的人很多,带的小孩子也不少。玄家吩咐家里的孩子们招待他们,于是他就被领放风筝。
他年纪虽小,却自视盛高,不稀得跟一群小屁孩玩儿,便一个人找了棵树爬上去躲着,只等宴会结束好回家去。
谁知过了一会,就见玄家一个姐姐领了一个小姑娘出来。
当时他就震惊了,那小姑娘生的可真俊呀,那小鼻子小眼儿,简直每一样都像是长给自己看的,没有一处不服帖,没有一处不合他的心意。
他高兴地从树上跳下来,正准备跟她介绍一下自己。可是她身边围着的人也太多了,大家似乎都喜欢她,都拿出好东西给她玩儿。只他身上什么也没带,着急得不得了,然后脑子一动,忽然就想起了刚刚走过的小花园。于是他颠儿颠儿跑了回去,在竹林子里钻了半天,捉了两只竹虫出来准备给她玩儿。
谁知竹虫刚送到他面前,小丫头就被吓得哇哇大哭了起来。
很快嬷嬷们就围过来了,他想要解释,可是还没等他把话说出口,就见玄黎趾高气昂地出场了。
玄黎那时候虽然才十几岁,却已经鼎鼎有名。冉宗光纵然没有见过,但一看到他,就知道他是谁。
那人走到跟前,蹲下身把哭个不停的慕伊人抱起来安慰几句,小女娃一下子就破涕为笑了。他当时心里别提多难受了,谁知麻烦还在后面:作为一个好不容易找机会才能参加玄家宴会的人,他竟然吓哭了玄大公子捧在手心里的小心肝疙瘩肉,简直大逆不道罪该万死啊!
玄大公子嘴皮一碰,他回去就挨了一顿打,从此再也不能见到小丫头不说,连出去玩的资格也被没收了。
小伙伴们都知道了他干的好事,一个个跑上门来笑话他。
他气急败坏,夸下海口让他们等着,他迟早会娶了那好哭的蠢丫头为妻,然后天天抓竹虫吓她。
其实那时候他已经觉得竹虫是天底下最讨厌的东西了,自己一点都不想再抓。但娶她为妻才是誓言的重点,其他细枝末节,可以略过不提。
他夸了这么个海口,便兢兢业业地听老爷子的话,准备也练成个文武双全,争取成为新一代的汴京第一公子。
然后还没过几年,就听说小丫头瞧上了玄黎,人要嫁给玄家当媳妇了,成亲的时候连娘家都不用回。
冉宗光一口老血呛进气管里,愤怒憋屈说都没地方说。
当初听他吹牛发誓的小伙伴们早就忘了这茬儿了,只有那么一两个人偶尔记起来,总要调笑他几句。
他能怎么办?只能说一句童言无忌玩笑而已,然后心里把玄黎骂个半死。
那老男人,可比小丫头大了一大截,简直老牛吃嫩草,难怪早早把人抢到身边养起来,果然是早就心怀不轨。
可骂也只是心里骂一骂,后来祖父去世,冉家回迁,他跟着叔父到了赟都安顿下来。
这些年本来已经不把这些放在心上了,但当见到慕伊人时,那种憋闷愤怒的感觉又跑了回来。
她已经长大了,在桃花寺见到她时,他脑子里只想到亭亭玉立倾国倾城。
他不明白,这样的小丫头,玄黎那个浑人到底是怎么想的,竟也舍得抛弃。
然后又开始心酸,要是自己,必然把她捧在手心里都怕手太硬把人给咯疼了。可她根本不知道世上有他这么个人。她为别人钟情为别人伤心为别人肝肠寸断。
他又心疼她遇人不淑又生气她不知悔改。
然而此时的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意气用事然后口出狂言的无知少年了。
她是青州公主的外孙女,是杨家仅剩的直系血脉,她的身份非比寻常,她的背后藏着皇室绝密,和解不开的世家纠葛,玄家放弃她根本就是必然。
只怪当初他没看出来,那个被称为无双公子的玄黎,看着人模狗样,其实不过是个下面没卵的软蛋。
只可惜慕伊人自己一无所知,还不得不懵懵懂懂地嫁给平大将军,自己也只能干看着,等待其中一方率先发难。
明明已经这么可怜了,自己还要为了那点小别扭欺负她,实在不应该。
冉宗光越是想,越是叹气。一把肉感吃完,看伊人的眼睛,已经快滴出水来。
其实他自己知道,慕伊人长得是漂亮,但在别人眼里,也就是比一般的漂亮要更漂亮一些而已。可不知道为什么,在他眼里,怎么看,怎么都是国色天香倾国倾城,好像她全身都发着光,没有一处不可爱,没有一处不迷人,简直就跟中了毒一样。
真是不得了了。
冉宗光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总觉得就自己的长相,站在她身边都感觉有些羞愧。慕伊人爱慕玄黎,那喜欢的样子,应当也是玄黎那种的。偏偏自己生了一双桃花眼,根本不是玄黎那个派,大概很难博得她的好感。
头一次对自家母亲有些不满,当初也不知道把他生的俊俏一点。
两人各有心事,都没有再说话。
雨小了一些,伊人身上的衣服,也已经在炭火的烘烤之下变干了。
外面隐隐约约传来马蹄声,不知道是什么人。
中间冉宗光出去过两回,都是很快就回来了。伊人问他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他却只是抿着嘴什么也不肯说。
到了下午,大雨终于停了,冉宗光又出去了一回。这次去的时间比较久,回来时还带着一个包裹。
他从包裹里面抽出一件披风扔给她,说:“等一会找你的人就要到了,从那边山路过去,有一辆马车,你们乘车直接回城。别宫还乱着,不要回去。”
“那你呢?”伊人问。
男人看着她,忽然眉开眼笑地问:“你觉得呢?想让我陪你回去?”
“放肆!”伊人听见找自己的人快到了,底气也极足了。她等着冉宗光呵斥:“不要忘了你的身份,更不要忘了我的身份,收起你这副轻佻浪荡的样子,否则我让你好看。”
“好呀!不如现在就让我好看?”男人嬉皮笑脸地说:“说起来我自己也正有点怪我娘把我生的不够俊,你说说你准备怎么让我好看?”
伊人就怒了,这人这么对自己,显然是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甚至也没有把平厉这个大将军放在眼里。
联想道他偷的那份书信,她是不是可以这么想:面前这个传说极受平厉信任的冉公子,其实根本不是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