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红花敢抢他家的差事,那就是瞧不起他刘生,既如此,自然要好好给些颜色。
刘生家的一听丈夫也这么想,便安心了,也不再迟疑,立刻去找了自己认下的干女儿,让她替她看着点儿窦冬梅。
她的差事已经被捋了,能借着见干女儿的借口进一进内宅,却不能久留。
吩咐了干女儿之后,正要出来,自己却瞧见了窦冬梅。
窦冬梅穿着一件姚红的水缎衣裙,她年纪小,模样水灵灵的,被这衣裳一衬,更显得俏丽可人。
她头上簪着一支梅花钗儿,上头镶了一圈圆溜溜的珍珠,让人看得眼睛都舍不得转开。
这些东西,府上是没有的。
库房里虽有珍珠,但全是散的,因为没主母,也就没有拿出来串钗环。所以冬梅身上穿的头上戴的这些东西,就只能从正院那里来。
刘生家的看着刺眼,一想自己被夺了差事,如今不知前程只能回家吃自己,她倒好,穿绸戴珠的,反成了千金小姐。
越想越不忿,刘生家的狠狠咬了咬牙,暗道死丫头,有你受的。
这般想,却舍不得离开,竟站在角落里,偷听她们在说些什么。
窦冬梅倒是看见她了,却不在意,反而乐意在她面前显摆显摆自己。听见春鸽问她有没有进过正院有没有见过太太,她自然舍不得这个炫耀的机会,告诉她道:“上回娘给太太送绢花样子,我跟着去了一趟正院。之前离得远没看清,等离得近了才看清楚,咱们太太,生的可实在是好。不说是我,就是我娘也说,她活了大半辈子,也见过不少夫人小姐了,可这些人里头,还真没见过咱们夫人这样儿的,也难怪将军一见倾心。你们不晓得吧,我瞧见将军竟亲自给太太穿鞋试脚呢,可见外头说胡言乱语,不过是私心作祟罢了。亏得太太说好话,不然将军也要大发雄威了!”
刘生家的听的心惊胆战,若将军当真这般看重太太,那她们这么跟着白嬷嬷胡来,就是找死了。
但又一想将军那样的人,怎么可能放下身段给个女人穿鞋?也实在编得离奇了些。
她是将军府的老人,自然见过大将军,在那人跟前,她连头都不敢抬。她无法想象手握重权的一家之主,会对哪个人低声下气。
于是窦冬梅的话,在她脑子里转了一圈,除卡一开始的震惊,便立刻被当做了谎话:不过是那死丫头编排出来吓唬她的而已,当不得真。
这么一想便越发觉得,是先前那些流言,让新夫人心虚气短了,这才急不可耐地想办法找补,故意宣扬出将军看重她的话来。
“哼!说得这么假,谁信!”
刘生家的冷哼一身,转身走了。
不过她心里却不得不承认,窦冬梅其他的先不论,有一件事说的却没错。
新夫人生的的确是好,比那位美貌多了。如今短时间还没什么,若时间一长,难保会得了将军的心。等大将军当真上了心,那又怎么是好?
男人爱俏,漂亮的女人谁都喜欢。何况那是将军府名正言顺的当家主母,待她生下嫡子,这府里,可就没有那位什么事儿了,白嬷嬷的好日子,也不会长久。
要么现在就跟白嬷嬷一刀两断?
已经晚了!刘家跟白嬷嬷早就在一条船上,这会儿她已经遭了新夫人的厌弃,即便停手不干,也不会再有什么好出路。说不得反而还因为又开罪了白嬷嬷,让以后的日子更加难过。
不过想要给新夫人找麻烦也不是没有法子。
新夫人生的美貌,却到底是富贵人家的千金小姐,不晓得男人私底下,其实更爱那楼子里放得开的姑娘。
她家将军一向自重,但到底心里有人,如今有意替将军府着想准备留下继承人,她们就该好好打算打算。若运气好些,让白嬷嬷寻个跟那位相像的姑娘,说不得就能……
“就怕那位到时候吃醋怪罪,不好收拾。”刘生家的嘟囔一句,快步走了。
不论如何白嬷嬷是个知道轻重的,今天窦冬梅说的那些话,不论是真是假,她也该去告诉给她,让她心里有数。
刘生家的前脚一走,后脚一个小影子就从房梁上跳了下来。
那小身子十分稳当,就跟之前一直在那处一样。
她手里攥着一串儿糖葫芦,一边舔着一边回了正院。
伊人正在看书,她一来,便直直地戳到她面前,说:“我听的没错,她们总说那一位那一位。知道那一位的不在少数。似乎那把那一位当成了将军府的女主人。”
“我就说白青莲一个老嬷子,竟有这么大的胆子跟主母斗法。”伊人手翻了一页书,淡淡地说:“那位身份不低,且不是出家为尼就是嫁做人妇了,在府里找是没用的。道不如等上一等,说不定过些日子,她自己就冒出来了。”
况且平厉虽是她丈夫,但有没有心上人她根本就不在意,只要不跳出来碍她的眼就好。
小丫点点头,往地上一坐,又开始专心致志吃她的糖葫芦了。
房间里面安安静静,伊人看了会书就昏昏欲睡。
茶嬷嬷进来,将一本厚厚的册子交给她,说:“这是赟都城所有世家的人员名册。虽然不全,但时间太短,能打听出来的,也就这么些了。将军府接了帖子,要去参加王府秋猎,姑娘到时候得跟夫人们打交道,得先把这些人的家世关系都记好。”
虽说只是一本小册子,但茶嬷嬷整理出来这些,也是花了不少功夫。
从前杨氏在时,她们也在赟都待了几年,也时常出门应酬,对赟都各个世家太太小姐们,也还算熟悉。可自杨氏去世之后,她们就去了汴京,一晃就是十几年过去了,物是人非,现在的赟都与从前,也大不一样。
慕家她们靠不上,将军府就更是个坑了,家里没个正经主子,连下人也一个个胆大包天,连这么一点小事,也得靠她们自己想方设法打听回来。
不过好在,自己人办事总要放心一些,她们这会儿虽初来乍到,还打听不到多少信息,但大体还是不差的。
伊人接过手,随意翻开一页瞧瞧,里头将赟都各家姻亲故旧的关系,都列了出来。
赟都乃江南最富庶城镇之一,其人口之数,超越其他同等城市两到三倍。
而且作为南省首府,赟都历史源远流长,甚至战国时代,还曾作为七雄都城,地位可见一斑。
自六朝一统,王城北迁,赟都地位不比从前,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赟都境内,依旧大大小小,盘踞了好些世家豪强。
自赟都封王,到生出不臣之心后,赟都各家势力,便被分成了两派。
一派忠心朝廷,生怕被打上谋反叛逆标签,死死不与赟都王来往。另一派不受朝廷重视,对汴京形势心生不满,便围拢在赟都王身后,计划着拥立新皇,从龙北上。
这两派中,慕家属于第一种,将军府属于第二种。
除此之外,两派各有领头羊,忠朝派以王家为首,处处与王府敌对,且以监视者和游说者自居,一心想要消灭赟都王的不臣之心和打算。
另一派以楚家为首,自先帝改玄易张,取消举荐入仕而确立彻底以科考入仕的法令之后,便对朝廷生出了不满。
不患寡而患不均,他们之所以如此,并不是因为彻底失去举荐入仕这一条路,而是其他地方子弟入仕只能科考,但汴京豪强却不仅瓜分了监考名额,还找了个纳贤不拘一格的借口,保留了赟都世家的举荐资格,反而一举做大。这让其他大族怎么甘心?
他们心生不满,赟都王又生了不臣之心,两厢一拍即合,正好一对搭档。
相比起来,将军府虽也是赟都王派,但在这一派中,地位也有些微妙。
世人崇文不尚武,将军府在他们看来就是一群野蛮人,而赟都王虽说有心自立为王,但对手握重兵的将军府却也心存嫌隙处处提防。
有心自立却不尚武,难道还想靠着一群世家拥护登基为皇?
简直可笑。
就伊人所知,前世赟都王闹谋逆也闹了许多年,可终究也没有举旗谋反。
王府苛待武将,一心巴结世家,临到头来,两边落空,自然没有人肯为其卖命。至于那些吆喝得比天高的世家大族,等事到临头,京中一纸诏书,给了这些世家好处,他们便立刻投靠朝廷,变得忠心耿耿了。
伊人被送去和亲之时,正是赟都与朝廷闹得最僵的时候。
从现在算起,还有四年时间,这回她可得加把劲儿,让赟都王真正反起来,如果不反,整个赟都,也要由她说了算。
可这事想的容易,做起来却无比艰难。
她虽富有资财,且出身名门,但到底只是一介女流。
即便当年强悍如青州公主,背后也有宗室与皇帝的支持,后来前敌驾崩,新皇登基,即便新帝年幼,她也能仗着国公主的身份挟天子而令诸侯。
可自己呢?
与慕家已经反目,将军府的名头倒是可用。但平大将军一看就不是任人驱使之辈。她身为将军夫人,既用了将军府的名号,就得以夫为纲,重平氏族宗,到那时做的再多,也是替他人做了嫁衣裳。一旦有事,下面的人忠诚的也是将军府,而不是她慕伊人。
真难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