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说起来,时无尘来华重殿后,还是第一次见晏明庭。
之前听旁人讲,夙王热爱自由,平日在华重殿是见不着他的,所以夙国的事宜大多是晏明庭在处理。
综上所述,时无尘理所当然地觉得,晏明庭是个高大威猛有威慑力的人,不然非王代行王权,怎么让人信服?
时无尘在心里想象了许多形象,身高八尺的,眼神凶狠的,更甚至,满脸络腮胡的……
当时无尘看到一张人畜无害的娃娃脸出现时,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这张脸太可爱了,和铁手腕搭在一起,就像是在说邻居家六年级的小儿子当上了副校长。
“我头上长犄角了?看这么长时间。”
时无尘收回视线,她现在正随晏明庭往书库的方向走。
“给我换药的医御官说,昔日有重臣趁王上外出,在华重殿外口出狂言,其语不堪入耳,无人可左右,偏偏最后被小了他两轮不止的辅臣明庭斥骂得哑口无言。待王上回华重殿,他还没控诉到一半,又被辅臣踹下玉阶,叫苦不迭。”
“辅臣,好大的脾气。”
晏明庭冷哼,道:“那她有没有告诉你,那位重臣吃里扒外,见财便敛,尸位素餐?我可不像晏川那么温柔,讲不通就直接动手。”
“诶,话说回来,晏川呢?”
“见客人去了。”晏明庭说,“好歹是夙王,总得干点正事。”
书库的位置很偏僻,时无尘数不清跟着晏明庭转了几个弯,过了几扇门才到。
看着时无尘进去后,晏明庭将一块瓷砖压入墙壁内,接着,附近微微响起摩擦声,一堵厚墙从上方缓缓下降,不偏不倚正好挡在书库门前,与周围的石墙融为一体。
书库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鸣珂宫是会见外人的地方,在这里,晏川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耐心地听着面前的青年的长篇大论。
“基于这些,夙王,恕我直言您不该插手月国的事。”慷慨激昂的演讲终于结束。
“嗯?我插手什么了?”
“你——”
坐在旁边没怎么言语的中年男人把青年按回座位,看向晏川的眼神明显不怀好意。
“夙王,天南海北的消息您都了如指掌,月国的形势也定心知肚明,何必淌这趟浑水?”
晏川继续发扬“我不明白我不晓得我只是个可爱的小傻瓜”精神,扮出一副无辜的模样。
中年人的声音又沉了沉,道:“夙王,我们此行只为带星象官回去,绝无其他目的。”
“尽管带走。”晏川眼中露出讥讽,“前提是,你们找得到的话。”
“……什么?”
中年人稳得住,但他身边那位明显经验不足,关键时刻慌了一下。
晏川把玩着发饰上垂下的流苏,没抬眼,问道:“萧先生觉得,夙王晏川如何?”
中年人眉头微微皱起,迟疑半秒,答道:“自然是年少有为,睿智通明之人。”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可与之为敌。
“嗯,答的不错,睿智通明之人很高兴,决定不追究你们做的坏事。”
在对面坐着的两人,刚刚还咄咄逼人,势在必得,此刻脸侧流下冷汗,心中打起拨浪鼓。
来这里前,他们花大价钱从“晓寒天”借来杀手,抓住华重殿外结界开启的时机,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杀手送了进去,目的就是揪出时无尘。可没想到这夙王年纪轻轻就如此狡猾,看穿了他们的小把戏。
由于先王已逝,新王未立,他们到底不算真正的月国王族。搜查夙王大殿的事一旦败露,被夙王就地处决也谈不上冤枉。
比起不知所措的青年,中年人更能觉察出中间的利害,对策来的也更快。
萧怀达清了清嗓子,说:“还请夙王明示。”
这时,晏明庭推门而入,走到晏川身旁低身轻语几句,然后退到角落安安静静地站着。
晏川笑得仿佛春天里第二个太阳,但萧怀达却看得后脊发凉。
“晓寒天来的那五个正挂在殿后的树上打秋千呢,萧先生走时别忘了把他们捎回去。”
果然被看穿了。萧怀达心下一横,对着旁边的青年扇了重重一巴掌,扇的青年一脸懵,还吓了晏川一跳,双下巴差点没挤出来。
“混小子,谁让你自作主张找来那些邪门歪道的!夙王面前怎可做此等无礼之举!我平日都白教导你了!”萧怀达声色俱厉,一边说着,巴掌又落到另一面脸上,年轻人的脸印着十个掌印,已经见肿。
哦呦,真是下狠手了。晏川嘬起牙花子,想象着那俩巴掌得有多疼。
萧怀达见样子做的差不多了,收起盛怒的模样,低声下气地对着晏川表达歉意,大概就是这小子还小不知轻重,又血气方刚的,想快点把那个叛徒带回去,这才做出了越矩的事。
晏川瞄了两眼那微微颤抖,一言不辩解的年轻人。哪小了?这哪小了?跟我有差吗?难道……是因为一国之王老的快?我都尽量把事甩给明庭了,不应该啊。头发也还黑亮黑亮的,脸也光滑,这放到外面定是个俊生,靠脸吃饭也不是不可以……
角落里的晏明庭知道晏川的内心戏又跑偏了,咳了两声提醒他。
“明庭,嗓子干喝口茶润润。”明庭翻了个白眼,对晏川的关心毫无谢意。
萧怀达委婉表示想要离开,晏川未加阻拦,还体贴地派人将捆绑打包好的杀手送出殿外。
人都走干净了,晏川拍拍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尘,站起来挺挺腰,一脸委屈地和晏明庭说:“我能换下这身衣服吗?太重了。”
往日在华重殿,晏川上身只松松垮垮地穿着一层玄色纱,毫不在意隐隐约约暴露出的肌肤。时无尘来了以后,本着男女有别,只好规矩穿衣服,一层裹一层。至于那庄重的锦袍,平时根本看都不看一眼。
晏川也就跟晏明庭客套客套,他才不管晏明庭同不同意,麻利地脱下外袍扔到晏明庭头上,自己找喜欢的穿去了。
“时无尘还在书库呢?”
“嗯。”晏明庭找地方把外袍整理好,“要让她出来吗?”
“不用,把墙撤了就行了,她想待到什么时候都随她便。”
晏川见晏明庭心不在焉,问道:“怎么了?”
“没想到晓寒天也掺和进来了。”
“管亦行在试探,派出来的都是些杂鱼。”
管亦行便是晓寒天的阁主,晓寒天作为杀手组织,在各地都有据点,一向散而有序,行事稳准果断。
晓寒天里面也有自己的等级,如果上层人员出动,一般人连逃的机会都没有。而管亦行,位于这条食物链的顶端。
“不过上次他想直接要时无尘的命,这次怎么有些手软了?”
晏川食指抵住下唇,想来想去没想出个合理答案,果断放弃。
时无尘刚迈进书库时,就听身后有些响动,再回头时,门那里堵了一面墙。
她喊了两声,晏明庭没回应。
虽然不知道了什么事,但这里是华重殿,最不会发生的就是危险。
时无尘又把注意力转移到周围无数书籍上。
这个书库,面积不大,但高度不可小觑,起码五层楼起步,再往上就看不清了。
时无尘按照晏明庭刚才教给她的,从石架上拔出一本巨大的书籍汇录,摊开在地,又掏出晏明庭给的灵石,在一个书名上划了一下。书名周围翻出绿光,指定的书从头顶上自动飞下来,停在时无尘眼前。
“这荧光笔还挺方便。”
时无尘学习能力很强,在不计其数的书中也能挑出自己真正需要看的。
她扎根在了书库,连吃喝也没离开这,如果不是照顾她的女官拼命拉她去沐浴,恐怕就成孜然味的了。
十几天后,时无尘迈出书库大门,感觉头顶圣光普照,那是知识与理性对她的洗礼。
现在她就是实打实的本地人,大到古大陆历史小到晏川几岁还踹被子,对答如流。虽然不太明白为什么有书会讲述晏川踹被子的故事。
弄清楚了这世界是怎么回事,时无尘感觉自己走起路来都底气十足,一改之前的肾虚模样,精神焕发。
这块古大陆无边无际,从古至今,权势最盛的君王也没见过它的边界。大陆上奇植异兽不少,运气好的话还能见到传说中的生物。古大陆的初代人类直接产生于神,是祝术、咒术、诅术的全能者。
祝术用于疗伤,但时至今日拥有者极稀少,所以多被召入王族做事,具体可见九明宫的医御官。
咒术拥有攻击力,平时也能移个重物什么的,强到一定程度会凝出浅光。
至于诅术,争议就比较多了。起初诅术是用于狩猎或防御最有效的术法,后来它的各种不确定因素显露出来,其中包括——下诅。一旦中了诅,十有八九保不住命。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渐渐地诅术师被排斥在外,销声匿迹。
初代人类以后,全能者凤毛麟角,更多的是拥有一种术的人和普通人。
然而,月国第七代星象官——时无尘——闪亮登场!不仅是天生的全能者,还衍生出了第四种预知能力,也就是所谓的“四出”。
啧,主角的设定炮灰的命,好好的当个完美大佬不得了吗,偷什么树核。时无尘默默吐槽。这下好了,异能全用来封树核,还把脸伤了,闯出的祸兜不住了拉我来顶。
时无尘虽然知道事情是如何发展成现在这样的,但她没有继承星象官的记忆,所以不清楚她剖树核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但绝不是外家所说的,投奔辛国。辛国现在内乱不断,自顾不暇,时无尘身居高位,吃喝不愁,没必要做这不划算的买卖。
“果然还是得先解决月国的新王问题,外家没把实权攥手里,绝不会善罢甘休。”
既然那位伪新王不是星象官认同的,那真正的新王又到哪去了……时无尘一心一意想这些,等回过神来时,已经不知道走到哪了。
记得刚来书库时,晏明庭带着她走了弯弯扭扭好多路,这七拐八绕的,谁能记得住怎么返回啊!
时无尘越急越停不下脚步,越乱走越找不着路,这已经是她第三次经过这根红漆木柱了。
她又换了个方向,见空就走。这次依旧没找到正确的路,但却发现了走廊尽头的一个房间。
刚才经过的地方只有平滑的墙面和棕褐的地板,这里却冒出一间屋子,再加上仅这一间屋子在这略显突兀,时无尘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她走到门前,把手贴在门板上轻轻一推,门板动了动,看来没锁。
推开进去看看。
“你在干什么。”寂静的空气中突然飘来一声洪亮的话,吓得时无尘肩膀抖了一下,回头一看,原来是晏明庭。
“我找不到路了。”
“这附近的回廊开得有些复杂,不要乱跑。”
“何止有些复杂,那是无比复杂。”时无尘离开房门,跟到晏明庭后面,“真亏你把这里摸的一清二楚。”
“下次不认路找女官,别像条泥鳅似的四处乱串。”
“行行行,你带路,都听你的。”谁叫我寄人篱下,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