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救人的计划是很冒险的,是有困难的,貌似也是行不通的。福格先生简直是要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险,或者至少说是要拿他的自由去冒险,当然也可以说是拿他这次旅行的成败去冒险。可是,他并没有犹豫,而且他相信柯罗马蒂能做他的得力助手。
至于路路通,他早已做好了随时听候差遣的准备。他主人的建议使他感到兴奋,他发现他主人虽然是一副冷冰冰的外表,但内心却是个热心肠重感情的人,因此,福格先生就更加受他爱戴了。
现在只剩下这位向导了,对这件事他是抱什么样的态度呢?他会不会支持本地人呢?就算他不肯帮忙,至少也要让他保持中立。
柯罗马蒂很坦率直白地向他提出了这个问题。
“军官先生,”向导回答说,“那受难的女人是帕西人,我也是帕西人,有事您只管吩咐好了。”
“好极了。”福格回答说。
“但是,您得明白,”帕西人又说,“咱们这次要是给他们抓住了,不光是拿性命冒险,还会受到可怕的酷刑。事情就是这样,您要有心理准备!”
“这一点我早已预料到了!”福格回答说。“我想必须等到天黑我们才能动手,是吗?”
“我也这么认为。”向导回答说。
这个勇敢的印度人于是就把这个女人的情况详细地介绍了一番:她的名字叫艾娥达,是个有名的印度美女。她是帕西人,出身于孟买一个富商家庭。她在孟买受过正统的英式教育,她的风度和文化修养,简直跟欧洲人没两样。
她原是个孤女,并非自愿地跟这老土王结婚,婚后才三月,就成了寡妇。她知道自己肯定会被烧死,所以就逃跑了。不幸的是,她很快被捉了回来。她的死被土王的亲属看做是一件有关风俗的大事,于是决定让她殉葬,看情况这一回她是难逃一死了。向导的这番话毫无疑问更坚定了福格和他同伴们仗义救人的决心,于是向导决定把大象牵到庇拉吉庙附近,尽可能离庙近一点。
一个半小时之后,他们在一个离庙只有五百步远的灌木林里停了下来。他们不仅可以看到庙宇,而且还能清清楚楚地听到那庙里那帮狂热信徒的喊叫。
这时,他们就开始商量接近艾娥达的办法。向导很熟悉庇拉吉庙里的情况,他十分确定那年轻的女人就关在里面。等那帮人喝醉了呼呼大睡的时候,是否能找个门溜进去呢?要不,是否能在墙上挖一个洞呢?这只有在动手的当时和现场来决定了。可是,毫无疑问,救人的工作决不能等到天亮,必须在今夜进行。因为天一亮这个不幸的女人就要被带去受刑了,那个时候,谁也没有办法救她。
福格先生和他的同伴眼巴巴地等待着黑夜降临。在六点钟左右,天刚擦黑的时候,他们就决定先把庙四周的情况打探清楚。这时,苦行僧们已经停止了喊叫。按习惯,这些僧侣应该已经喝得烂醉如泥了——他们喝的是一种苎麻汤和鸦片汁调制成的名叫“昂格”的酒——现在要是从他们中间溜进庙去是可能的。
向导领着福格、柯罗马蒂和路路通静悄悄地在森林中潜行。他们在灌木枝丫底下爬行了十分钟,就到了一条小河边上。他们借着铁制火把尖上燃着的树脂发出的亮光,看见那边架着一堆木柴,那就是把贵重的檀香木用香油浸过而筑成的火葬坛,土王的熏香尸体放在坛顶上层,那寡妇将和它一起被火葬。庇拉吉庙离火葬坛约一百步,庙的塔尖透过树梢,耸立在阴暗的上空。
“到这边来!”向导低声唤道。
他领着这一伙人,从荒草丛里加倍小心地悄悄溜过,这时只有被风吹动的树枝发出的沙沙声划破黑夜的寂静。
过了一会儿,向导在一块空地的边缘上停了下来。几把树脂火炬把那边的广场照得灯火通明。地上躺满了醉酒昏睡的人,简直像一个横尸遍野的战场。男人、女人、孩子都混杂在一起,东一处西一处的醉鬼还在呼呼地喘气。
在对面的丛林深处,模模糊糊地透出庇拉吉庙的轮廓。但是现在的情况却使向导大失所望,原来土王的卫兵,正举着冒烟的火把,拿着脱鞘的军刀,守卫着庙门,并在附近来回巡逻,当然可以猜得到在庙里边也有僧侣防守着。
向导不再向前走了,他知道是不可能硬闯进去的,于是领着大家退了回来。
福格、柯罗马蒂同样明白,要想从这边进去,那是办不到的了。
他们停下来,小声地商议了一下。
“咱们等着吧,”旅长说,“现在才八点钟,这些卫兵很可能会睡觉的。”
“当然,这也是可能的。”向导回答说。
于是福格先生和他的同伴就在一棵大树脚下躺着,等待时机。
时间对他们来说似乎是过得太慢了!向导不时地离开他们到森林边上侦察动静。土王卫兵一直在火炬的照耀下来回巡视,庙里好些窗户也透出模糊的灯光。
就这样一直等到午夜,庙外警卫依然如故,情况还是毫无改变。显然,是等不到卫兵睡觉了。大概他们没喝“昂格”酒所以也不会醉。那么就只有另想他法,把庙墙挖一个窟窿钻进去。看守寡妇的那些僧侣是否也和守庙门的这些卫兵一样小心谨慎,是现在要弄清楚的问题。
商议好之后,向导说马上出发。福格、路路通和柯罗马蒂便跟在向导后面,他们绕了一个相当大的圈子,从侧面接近庇拉吉庙。
他们到了庙墙脚下时十二点半,路上一个人也没碰上,这里一个警卫也没有。说实话,因为这里根本就没有门窗,也就没有什么好警戒的。
夜是漆黑的。这时,半圆的月亮刚刚离开乌云滚滚的地平线。那些高耸入云的大树越发增加了这种黑暗的气氛。
可是,只是到达墙脚下是没有用的,还必须在墙上挖出一个窟窿才行。干这种活,他们仅有的工具就是装在自己衣服口袋里的小刀。不幸中的万幸,这洞凿起来并不困难,因为这座庙的墙是用砖头和木块砌成的,只要能弄掉头一块砖头,其余的就好办了。
大家就这样干起来了,他们尽可能不搞出声音来。向导在左边,路路通在右边,他们把砖头一块块地往外掏,准备挖出一个两英尺见方的窟窿。
正在挖洞的时候,忽然听见庙里有人叫喊,接着,庙外的人也跟着呼应。
路路通和向导停下了工作。他们是不是已经被人家发现了?是不是已经发出警报了?不管怎样,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同时福格和柯罗马蒂也跟着躲开了。他们又跑到树林里蹲下来,如果真是里边发出警报的话,他们就等到警报解除了,再继续去干。
就在这倒霉的时候,有几个卫兵走到庇拉吉庙的侧面站上了岗,这样一来他们再也无法走近庙了。
这四个人只好终止挖墙,他们失望的心情是难以言语的。在没法接近艾娥达的情况下,要怎样去救她呢?柯罗马蒂紧紧握着拳头,路路通怒发冲冠,向导也忍耐不住了。而心平气和的福格先生,还是丝毫不动声色地等待着。
“我们只好走了?”旅长小声问道。
“只好走吧。”向导回答。
“再等一等!”福格说,“我只要在明天中午以前赶到阿拉哈巴德就行了。”
“可是您还能有什么办法呢?”柯罗马蒂问道,“再过几小时,天就亮了,那……”
“我们会在最后关头找到失去的机会的!”
这时旅长很希望从福格先生的面部表情看出一些门道来。
这个冷静的英国人打算怎么干呢?难道他想在举行火葬的时候,跑向那个年轻的女人,公开地把她从刽子手那里抢出来吗?
那岂不是发疯!怎么能想象这个人会愚蠢到这种地步?尽管如此,柯罗马蒂还是同意一直等到这场惨剧演完为止。这时,向导让大家离开目前躲藏的这个地方,把他们领回树林里的空地上。在那儿,他们躲在一丛树林的后面,观察着那群酣睡着的人。这时骑在一棵树上的路路通忽然想到了一个主意,这个主意起初只是像一道电光在他脑子里一闪而过,后来竟一直在他心里盘旋。
他开始还自言自语地说:“这想法太愚蠢了!”可是现在却说:“为什么不能这么干呢?这是一个机会,也许是仅有的一个机会,再说,对这帮蠢货……”
不管怎样,路路通决定就这样干,不再做其他打算了。他毫不迟疑地像一条蛇一样从那些低垂的树枝上爬了过去,这些树枝的顶端几乎触到了地面。
时间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地过去了。不久,夜色开始减淡,虽然天还没有大亮,却也宣告着黎明的到来。
举行火葬的时候到了,那群昏睡的人好像死人复活似的醒过来了,人群也重新骚动起来。锣声、歌声、叫喊声又喧闹起来,死亡就要降临到那个不幸的女人身上了。
这时,从大敞的庙门里面射出了耀眼的光芒。福格和柯罗马蒂看见:在强烈的火把光亮照耀下,那个受难的寡妇被两个僧侣拖出庙来。他们看见这个不幸的女人似乎正以最后求生的本能竭力抵抗着药酒的麻醉力,想要从这些刽子手的手中逃出来。柯罗马蒂的心在剧烈地跳动,他紧张地抓住福格的右手,他发现一把打开的刀子正握在福格手里。人群开始骚动起来,那个年轻的女人被大麻烟熏得又昏迷了过去,她被人拖着穿过一群大声念着经文护送着她的苦行僧中间。
福格等人混在后面的人群里也跟着往前走。
两分钟后,他们到了河边,离那放着老土王死尸的火葬坛不到五十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在似明似暗的晨曦中,他们看见在坛上那个女人正躺在她丈夫的死尸旁边,毫无生气。
紧接着一个火把将那堆被油浸透了的木柴点燃,木柴立即冒出了熊熊的火焰。
就在这时,福格奋不顾身地想冲上坛去,柯罗马蒂和向导忙用力把他拖住。然而就在他们被福格推开的时候,情况突然发生了变化。人群发出了恐怖的喊声,他们个个都吓得魂不附体,跪在了地上。
原来老土王没有死!他突然地站了起来,像幽灵一样双手抱着那个年轻的女人,在那弥漫的烟雾里,他更像是一个妖怪一样,走下了火葬坛!
这一下把苦行僧、卫兵和僧侣们都给吓坏了,他们一个个都埋着头趴在那儿,谁也不敢再抬头去看这个妖怪!
那一双看起来强有力的手臂一点也不吃力地抱着这个昏迷的寡妇。福格和柯罗马蒂直愣愣地站着,向导弯着腰不敢抬头,想必路路通也已吓得目瞪口呆了……
这个复活的老土王就这样走到了福格和柯罗马蒂旁边。一到那儿,他就用很急促的声音说:“快走!”
原来是路路通!是他,在浓密的烟雾中偷偷地爬上了火葬坛!是他,镇定自若地走过那一片被吓昏了的人群。是他,借着依然漆黑的夜色把年轻的女人从死亡里救了出来!
一瞬间,他们四个人已经消失在树林中,大象驮着他们飞奔而去。但是后面传来一阵叫喊的声音,福格先生的帽子甚至还被一颗飞来的子弹打穿了,这说明他们已经穿帮了。
事实上,那冒着火焰的火葬坛上仍然还躺着老土王的死尸。那些刚才被吓坏了的僧侣现在才明白:有人把寡妇劫走了。
他们立刻带着卫兵冲进了树林。他们一边追着,一边不停地开枪,但是他们的敌人逃得很快,没多久,已经逃出子弹和弓箭的射程之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