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富来叹口气:“暂时可以不搬,但靠人不如靠自己,我们家没有个读书人,这日子就过不安稳。”
杨运来立刻就垮了脸,杨家下一代,也没有一个能读书的,再下一代还襁褓中呢,希望很渺茫。
杨青没时间听他们哥俩伤春悲秋,拆开话题:“大哥,我是一定要走的,我不仅要宝儿,还要他和张家彻底断了关系。”
“这怎么行?”
“我有办法。”
杨富来和杨运来对视一眼,都有诧异的表情,妹子什么时候这么有主见了?
“我把蓝印花布做出来再说。”
“好,先和任家联手,咱们才能知道后面怎么办。”兄弟俩这时很一致。
蓝印花布,杨青并没有做过,但她去民俗文化村参观过,知道所有的流程,她按照自己的记忆,再加上原主记忆里的绣花样子,修修改改,画了图样,然后刻出纸模,刷了桐油后,放在平铺的坯布上,然后,将黄豆粉和石灰粉按比例和在一起,抹在纸模上,这样,纸模镂空的地方,坯布就上了防染色的粉浆,然后,将坯布放进水里润湿后,放到染缸里染色,反复几次,颜色就染好了,再用盐水定色,洗去浮色,将布晾干,用刀刮去干粉浆,蓝花布就染好了。
杨青染了一块包袱皮,图样是凤尾花组成的圆形,中间是五子登科图,四角是倒挂的金蝉,寓意富贵、发财,没人不喜欢这样的图案。
杨富来带着包袱皮去找任家。
任兆元不过是希望能把自家的白坯布染成纯蓝布,哪里敢奢望能染蓝花布?见到杨富来拿出的包袱皮,激动万分,心脏都扑通扑通得猛跳,他深吸了好几口气,才让自己稳下来。久在商场打滚,任兆元知道自己得抻着,不然,杨家肯定狮子大开口。
其实,任兆元依然没忍住,嘴角不时的露出笑意,杨富来看得清清楚楚,但自己有求于人,条件也不能提得太高。
任兆元听完杨家的条件,一句讨价还价的话也说不出来,就算对方有求于他,作为事业的合伙人,自己也不能太过分。
唯一让任兆元棘手的,就是帮杨青把孩子偷出来,毕竟,一个男孩子,就该在父亲的家里长大,而不应该跟着母亲,这和他的人生观念相悖。
杨富来看出任兆元的犹豫,他按妹子的计划,大打悲情牌:“张凤涅休我妹子的理由,那是欲加之罪,我妹妹是绣娘,一年能挣十几两银子的那种、手艺高超的绣娘,她不下厨房,是张家人不让她下,何况,三不出,还有个前贫贱后富贵不出,我妹妹是不是符合这一条?我妹妹可怜哪!”
“可怜也不能把孩子从夫家带走啊。”任兆元心里说。
“任员外,张凤涅为何休妻,你还想不出来吗?我外甥在张家,还有活路吗?即便不死,也必然会被养废,我这做舅舅的,能看着不管吗?”
任兆元心中也恻然,暗骂张凤涅作孽。
“任员外,最近很多孩子出疹子,我怕外甥也染了病,这事儿,不能再拖了,张家说不定,会借着这次发瘟,要了孩子的命的,任员外,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任兆元叹口气:“杨员外,咱们是朋友,你有难处,我怎么能袖手不管呢?”
“我妹妹还想和张家,彻底脱离关系。”杨富来说这话时,心虚不已,他觉得妹妹有些过分,同时,也明白,妹妹这么做,有她的不得已。
“你放心,我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结局。”
任兆元官宦世家,杨家十分难办的事儿,他只需要动动嘴,就能完美解决,杨富来回到家的当天夜里,宝儿就送到了杨家。
张家太狠毒了,宝儿果然染了痘疹,张老头张老太太真的没有给他抓药,孩子都烧的迷糊了。
杨青看到儿子痘儿还没发出来,浑身火烫,心都要碎了,她急忙把孩子放到屋内,关了窗户,防止孩子着风,然后,打开包被,在他额头放凉毛巾,又在手臂、大腿上擦烧酒降温,这是最危险的时候,痘儿发不出来,热毒蕴藏体内,小孩子抗不过高烧,就容易送命。
杨家开染坊的,为了省钱,自己种蓝草,有一种蓝草叫菘蓝,它的叶做染料,根能入药,就是人们熟知的板蓝根,当地人都知道板蓝根能清热解毒,张老头张老太太若是给宝儿天天喝碗板蓝根汤,孩子也不会烧成这样。
杨家富裕,家里又有小孩子,就常备清热解毒的草药,宝儿回来后,杨富来安排伺候杨青的老妈子顺子娘,就熬了汤药,用扇子扇凉了,送了过来。
杨青一夜未睡,又是给孩子灌药,又是各种的物理降温,到了早上,太阳出来时,宝儿的体温就降了下来,胳膊和脖子上,都出现了痘包,按中医的理论,这是毒性发出来了,最危险的时候过去了。
古人也知道荨麻疹会传染,所以,杨青的院子里,就只有她和顺子娘两个人。早上,顺子娘提着食盒,送来大米粥、凉拌小菜、小花卷给杨青。
杨青让顺子娘看着孩子,她吃过饭小睡了一下,因为担心孩子,不到一个时辰就醒了。
顺子娘已经给宝儿喝过药汤,还照着杨青的办法,给他手心、脚心擦烧酒。
宝儿的体温,已经基本正常,身上的痘疹更多,连脸上都出了几颗,杨青怕他抓破了,留下疤痕,只好把孩子小手绑在床栏上,宝儿又痛又痒,不停地哭,他也不大声,就哼哼唧唧地,杨青没办法,只好帮他在痘包上吹气儿,一天下来,她觉得脸都麻木了,嘴也不会说话了。
转眼,两天过去,宝儿不烧了,痘儿也结了痂,这孩子特别懂事,虽然只会叫娘、舅舅,但他能听懂杨青的话,痘痂很痒,他每次都能忍住不去挠,只是用小手指着:“娘,夫夫”。
夫夫,是他自己嘬起嘴吹的样子,宝儿还不会说吹吹,只能自己给母亲师范一下,他聪明又可爱的样子,把杨青的心都能萌化了。
孩子一天天好起来,杨青的心情特别高兴,前世她求子不得,如今,有这么个开心果在身边,她觉得,一切的苦难和遭遇,都抵消了。
过了十来天,宝儿身上的痘痂开始脱落,露出粉红的嫩皮,任家给杨青送来新户籍,宝儿成了一个名叫杨大山的人的儿子。
任兆元考虑很周到,他让人带着一个刚刚病死的小孩子,换出的宝儿,那孩子,脸上长了很多痘疹,都看不清原来是什么模样了。
据说,张老太太闻听孙子死了,还挤了几滴眼泪,张老头儿一点也不悲伤,还劝老婆:“他活着,就是个孽障,这样也好,凤涅还会有孩子的,我们不愁没有孙子。”两人都没有去看孩子一眼,就让仆人把孩子扔到乱坟岗了。
任家财大气粗,很快就做好了准备,这天凌晨,杨青抱着孩子,杨运来带着几个杨家染坊的人,悄悄出发,他们走了三天陆路,来到一个小镇,从这里可以改走水路,去松江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