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丹醒来的时候是早上五点，天蓝的像她小时候用的钢笔墨水。季丹忍不住想，为什么小时候学校要求必须用钢笔，但是上了高中之后就必须用碳素笔了呢？她有些怀念小时候用钢笔的日子了，每只笔的笔尖都会因为主人的写字习惯而有不同的磨损，以致于每个人的钢笔只有自己用得惯。
钢笔没水了就甩一甩，多半还可以继续用，但是甩的时候用力过头容易把墨水甩出来，甩到别人的身上，小时候谁的衣服上没染过墨水，没留下过圆珠笔的划痕呢？
墨水也有不同的颜色，蓝的、黑的、蓝黑的，还有老师专用的红的。季丹擦了擦眼屎，弹到床下，睁着有些酸涩的眼看窗外的天空，是蓝黑色的天空啊。这个世界多小啊，神用吸满了蓝黑色墨水的钢笔随便一划，就铺满了她整个世界。
季丹晕晕乎乎又睡过去了。
季丹再次见到姐姐和小侄子已经是一个星期以后了，姐姐已经回了家，在坐月子。季丹依然是拎了一箱牛奶，买了两袋水果，跟季夏婆婆寒暄完就进了卧室看姐姐。
打开卧室门，季丹好像走进了另外一个世界，卧室里稍微有些闷热，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奶味和红糖味。季夏靠在床头在看电视，一个小包裹放在她身边。
季夏早就听到季丹来了，招呼她赶快把门关上，季丹其实想通通风，但是知道坐月子有讲究，也不敢不听话，好在房间里的味道虽然有点混杂，但是并不难闻，甚至让季丹觉得有些舒服。
电视机里在播放狗血偶像剧，声音很小，全靠字幕，季丹这才发觉客厅的电视机竟然被搬到姐姐卧室了，想来是为了给她解闷用的，心里稍稍有些安慰，姐姐婆家对她还挺上心的。
季丹凑过去先趴在床边看小侄子，小孩子比出生时好看多了，虽然眼睛还是一条缝一样，但是隐隐约约仿佛可以看出爸妈的轮廓了。季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包放在小宝宝身上，季夏赶紧拿起来让季丹收回去，一边推一边小心看着卧室门，说：“你拿回去！亲姐妹还在乎这个？刚挣点钱就给这里给那里，自己攒着！”
季丹从她手里抽出红包，放到小宝宝屁股下面压着，说：“就200块钱，给我小侄子的，这可是我亲侄子，我就是再穷这见面礼也得给。”
季夏微微欠身，把红包又抽出来推给季丹，两个人还在推，卧室门突然开了。季夏婆婆端着一个碗走进来，看到两个人手里推来推去的红包，也没多打量，小心把门掩好，转身把碗递给季丹，笑着说：“这是我煮的甜汤，放了红糖红枣桂圆和鸡蛋，你吃一碗。”
季丹道了谢，接过来放到了床头柜上，婆婆笑眯眯地说：“你多陪你姐姐聊聊天，她现在坐月子不能动闷得很，跟我们这种老家伙也没什么好聊的，也就盼着你能来让她舒缓舒缓。你姐夫买鱼去了，等他回来给你们炖鱼汤喝。”
季丹又笑着附和了几声，婆婆这才出去。有了这么一打断，季夏也没再推，接了红包小声警告季丹：“就这一次，以后就不用给了，听到没有！”
季丹笑笑没搭茬，转而问：“休息了一个星期，身体怎么样？”
季夏叹口气，说：“还是疼，你不知道呢吧？生孩子的时候我下面被医生剪了一刀。”
季丹吓得瞪大眼睛，失声问：“剪了一刀？”
季夏瞪她一眼，轻轻拍哄了小宝宝几下，说：“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现在顺产都要挨这一刀，反正我是剪了，生完又缝上的。”
季丹摸了摸砰砰跳个不停的心脏，问：“那可是剪肉啊！你剪的时候不得疼死了？”
季夏无力地笑了笑，说：“我根本没感觉到那一刀有多疼，生孩子的时候，我疼的啊，你就是把我脊梁骨都敲碎了我都感觉不到疼了。”
季丹知道自己姐姐不会夸大其词，心疼地皱眉，低头再看看床上呼呼大睡的小侄子，心里莫名生起了一股怨气。
季夏看见了，就笑，说：“你是不是一听就觉得不该生他？”
季丹赌气说：“是啊！费那么大劲！怀的时候难受，生的时候更难受，拼了命把他生下来，等以后长大了，又皮又熊又不听话，你就不后悔吗？”
季夏好笑地反问说：“你不也又皮又熊又不听话？”
季丹没说话，季夏叹口气，悠悠地说：“其实有那么一瞬间，也不是一瞬间，好几瞬间，我后悔了。”
“疼的时候，疼得要死的时候，我就不想生了，但是那个时候已经被架在火上了，不管我要不要生，只有生下来才能止疼。”
“生完孩子睁开眼，你们都在围着他看他，又是拍照片又是逗他笑，那个时候我也后悔了，我觉得你姐夫无情无义我不该给他生孩子，我觉得有了孩子你们谁都觉得有我没我都无所谓了。”
“后来知道自己下面缝了针的时候，源源不断排恶露的时候，通奶通得我想直接用针扎个洞的时候，我都有点后悔。”
“但是多数时候还是不后悔的。”
“我看着这个小孩儿的时候，我就想，多奇怪啊，他明明是个人，但是竟然在我肚子里活过十个月，他身上的肉、里面的骨头、流的血竟然都是我帮他长出来的。真奇怪。我有的时候脑子发抽还会怀疑我是不是神仙，你姐夫就笑话我做美梦呢。”
季丹听着季夏的话，眼神一直没离开过香香软软的小宝宝，是真奇怪啊，她也跟着觉得奇怪，但是这份奇怪并不冷硬，那么温柔，让人想把这个孩子好好地养大，用漫长的时间一点一点，不慌不忙地了解答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