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命泉的影响,幽篁岭四季轮回一番便是人间的四年。千年间来来回回,幽篁岭的夏天又终于来了。
欲九最爱夏天,冬季太冷,没有那么多厚衣服换洗,一件衣服要穿上好几个月。冬季结束之前有那么一段时间,她都用一条黑布条蒙住自己鼻子,这样就闻不到自己的臭味,大概别人也闻不到了。不过小院离宗室府邸很远,十分冷清,除了大姐姐闲来找她玩耍,几乎从无他人来访,只阿娘,竹姑姑和自己三人安静度日。自从大姐姐随父亲去碧空尽参加什么比武大会,这里已经许久没有人踏足了。
这日,欲九穿着新的暗红碎花纱裙在小院后的竹林练习新学的剑法,这是夜叔叔此番回岭带给她的,欲九穿上就不愿再穿旁的旧衣服了。每日夜间亲自细细洗过,晾晒在院子里,用风符起风吹干,第二日再整齐穿上。自从五百岁那年与姐姐们一起入学堂,已经有上百个家族名士来为姐妹三人讲过学。欲九最喜爱的便是翁师先生所授的符咒课,翁师先生古灵精怪并无长者的架子,符咒画来画去十分好玩,平日里无所事事的欲九最喜欢自己乱画符咒,往竹林里的竹鼠上一贴,有时候它们会突然消失不见,有时候会突然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奔跑起来,还有时候会像鸟儿一样飞起来,实在是太好玩了。欲九最讨厌的课程嘛,便是业祖先生的剑法课,大姐姐二姐姐都有上好玉石锻造的灵剑,只有自己拿着一截竹姑姑做的歪歪扭扭的木头剑刺来刺去,每当木头剑出鞘,欲九都觉得十分丢脸,感觉自己在做杂耍而不是舞剑。当然,欲九最喜欢翁师先生,其实是因为他时常夸赞自己,说自己天赋异禀,必然会成就大气候。最讨厌业祖先生的理由嘛……因为他总是大骂自己剑法进步太慢,说自己太过愚蠢,孺子不可教也。
心里瞎想着,欲九的剑也是一阵胡乱刺来刺去,任谁看都是小孩子在随意地耍脾气。
哗!哈!吼!嚯!剑有气,刺东南,木剑出鞘,所向披靡,冲呀,欲九一个转身,东南不到一丈处,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
“啊!啊!快让开!”欲九的剑法真是毫不谦虚的糟糕,身子仿佛被人拎着般直直往东南冲去,对面那人也是毫不谦虚的傻,“你让啊”,他是真的一动也不动。
眼看要刺上那人了,欲九害怕地闭上了眼,“你让啊!”这是欲九最后挣扎的声音。
一声闷闷的响声发出,怎么办,肯定是贯穿心脏了!啊!我杀人了,怎么办,怎么办,欲九不敢睁眼面对眼前的血腥,这是梦,这是梦,这是梦,一个劲儿在原地摇头。
“你的剑法有点差哦。”
“嗯?对面的人还能出声啊……”欲九睁开了眼,她的木剑劈开了一根无辜的翠竹,翠竹尸体半丈不到的地方,站着一个红衣少年,笑着看向着自己。欲九傻傻地瞪着对面的少年,这是欲九迄今为止见过的唯一和她年纪相仿的男性,展着微风似的笑,一双凤眼微微上挑,鼻子高挺,嘴巴薄薄的,脸瘦瘦的很是秀美,红衣更是衬的他有些妩媚之姿,长得真像个女孩子,像仙女一样好看。少年仿佛感觉到这个小女孩在毫无顾忌地打量自己,笑容突感有一些僵硬。
“哇,”欲九的月牙眼中似乎装满了星星噗噗地往外冒,“这位小哥哥,你长得真好看,在我看来你是这世上除了我阿娘之外长得最好看的人,我喜欢你。”欲九收起自己的宝贝木剑,也不管自己看过的世上不过也就这一亩三分地,嘴上说着令人闻之脸红心跳的赞美之词。
“你……”对面的少年果然中招了,他笑容忘记收起,满脸目瞪口呆,整个人表情十分怪异。
欲九见这人如此好撩拨,玩心更重,不害臊之词一个劲儿往外冒,“我喜欢你,我想这大概就是书上说的一见钟情吧!我叫夜欲九,你叫什么,你和我做好朋友吧。”欲九伸出邪恶的小手抓住了少年的手,“哇,你的手也很软,很温暖呢。”
……少年一张美丽脸庞红成了苹果,这丫头看的是什么书……
“小哥哥,你怎么不说话呢,”欲九眼睛咕噜一转,透出晶亮的光,“我知道了,阿娘说过,每个人都有擅长和不擅长的东西,你一定是不擅长说话。”少年的脸又有点红里透着黑。
“咦,你的脸怎么这么红,你很热吗,我有办法!”欲九急于在好看的小哥哥面前展现自己的学有所成,她跃跃欲试地拿出一张空白符咒,伸出手指头使出灵力七七八八一画,嘴里念叨着,哗哗哗哗哗啦啦,“水来!”
天空一道闪电,下起了瓢泼大雨,果然是水来……二人以身试雨,成了两只落汤鸡……
这……欲九看着对面少年不可置信地眼神,被淋湿的俊脸,突生愧疚之心,“别怕小哥哥,我还会火咒,给你烤烤!”说完她又拿出一张空白符咒,“别了。”全身湿透的少年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腕,眼中竟有丝丝绝望,“你干什么呀,都这个时候了,你就别想着拉我的手了,纸都湿了,得赶紧画呀!”
“别别别别别,”少年连反驳都顾不上,连说五个别,许是怕欲九再趁他没缓过神便画上奇怪的符咒,他伸出手指轻轻一挥,欲九便原地罚站不能动弹了。“你想干什么!”欲九的眼珠转来转去,心里竟然觉得第一次被人定住有点兴奋,眼珠子转来转去紧紧注视着少年的动态。
少年像欲九一般,先拿出一张空符,画了几笔,两人头上多了一道屏障,这下雨水是打不到他们了。
“喂,你为什么不直接把雨弄停呀,你这个人,有点奇怪哦。不过我喜欢!”
少年的凤眼微微一抽,勉强站稳。可不能就这么输了,他稳了稳神,如玉的右手轻轻抬起了欲九的下巴,“你就是夜欲九?”他额前的碎发上还挂着雨珠,楚楚动人,一双魅惑的凤眼打量着欲九。
嗯,月牙眼,眼珠子不老实的转来转去,眼睛不太大,但笑起来应该挺可爱,眼下的两颗泪痣倒是挺特别,嘴巴很小很粉,眉毛这是还没怎么长出来吗,这么淡,再往后看,这丫头头发又少又短,黄黄的卷卷的,像是被什么东西烤焦了,被雨淋湿后贴在头皮上,有点……丑呢……他放下手,深呼一口气,小丫头经常喝药吗,怎么身上如此苦涩的药草味,看起来还挺机灵的,不知道生了什么病。他微不可闻地叹了声气,见欲九半天不说话,问道,“你在想什么,刚才不是很爱占人便宜?”
欲九才不会告诉他刚才自己在再次仔仔细细沉沉迷迷地看着他的脸蛋呢,“小哥哥,你多少岁啦,成年了吗,可以娶妻了吗?”
少年脚下又差点没站稳,温温柔柔道,“你一个小姑娘,问这个干什么呢?”
“我可不是小姑娘!我都一千两百岁啦,再过几百年就可以嫁给像你这样的好看的男人了!”欲九骄傲的挑了挑刚被少年默默嫌弃的眉。
“一千两百岁……承让,我也不过才一千三百岁,离娶妻还有些远。”少年拨了拨眼前的碎发,试图挣扎着遮住自己红透了的脸颊。
“这可真是天人共愤!”
“小丫头,我看你才是天人共愤!“
“你才是!“
“你才是!“
……
竹姑姑本是想来叫自家姑娘出来吃饭,却看她一动不动十分严肃地和一个少年你一句我一句,竹姑姑一番惊喜,眼泪顿时落了下来,匆匆跑回家和雪夫人分享这件大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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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时,雪夫人和竹姑姑一脸眼睛都有些红红的,却是满脸笑容。欲九吃了一口炒莲藕,“阿娘,姑姑,今日可是有什么开心事?”
“你这孩子。”雪夫人宠溺地捏了捏她的脸蛋,轻轻用手碰了碰她的嘴巴。
欲九顿时反应过来,心下也是好生惊奇。
“姑娘,“竹姑姑笑意盈盈地看着她,她已经很久没露出过这样甜的笑容了,”你怎么瞒着夫人和我,我今日还见你和一个小公子在激烈地辩学呢。“
“辩学?“欲九实在摸不着头脑,却一时分神,听到院外不远处有两人的脚步声传来,“有客来了,阿娘。”
来人穿着赤红衣袍,身形高大,低着头才进了屋子。
“来叔叔!”欲九一个飞身扑了上去,箍住了夜客来的双腿。夜客来一愣,看向雪夫人和竹姑姑,两人冲他使了个眼神,满脸欣慰地点了点头。夜客来哭笑不得,一双小手拨也拨不开,只能无奈道,“九姑娘许久不见,怎么变得如此活泼,不过这倒是件好事。”
“叔叔,我也从未见过如此好动的娃娃。”夜客来的身后传来了欲九刚听过一下午的温柔声音。
欲九偏过头,见下午和自己玩耍的少年穿着一袭暗红的布袍,端端正正地站着,像个玉雕的娃娃。
欲九松开手跑到了阿娘身边坐着,对面的少年非常礼貌地冲这边行了一个礼,“阿愿见过雪夫人,竹姑姑。”
“呀,这不是下午和我们姑娘辩学的那位公子吗。”她对雪夫人使了个八卦的眼色。
雪夫人也笑了笑,“原来是你,我还好奇我们家不学无术的小滑头怎么还会辩学了呢。”
辩学……夜长愿心中也是一片疑问,只能微微一笑,微笑是最好的掩盖方式。
“夫人,这是我侄儿长愿,我这次回了一趟部落,将他接了过来。“欲九敏感地察觉到夜客来的眼神滑过稍纵即逝的悲伤。
“嗯,挺好的。这里比外面安全。“雪夫人的眼中满是怜惜,温柔地点了点头。
“长愿在这里一个人也不认识,我又常奔波在外,不能好好照顾他。我想着院子里很少有外人来,九姑娘平日也是一个人玩,不如把他送来,两个孩子一起玩,一起去听学。”夜客来笑得很开心,似乎是对这个抉择挺满意的。
“这样很好,我们阿欲终于也有同龄的好友了。”
“不要!”欲九双手往胸前一抱,撅起了小嘴。
“为什么?”夜客来想是九姑娘又使小性子呢。
“不为什么,他长得不好看。”
“九妹妹,你怎么可以嫌弃我,你的眉毛还尚未长出呢!”长愿讲道理地反击,这是他一千三百岁以来遇到的第一个说自己不好看的人,难免有点小生气的。
“他的眼睛往上挑,欲九不喜欢。”欲九没礼貌地指着长愿,冲雪夫人使劲摇了摇头。
雪夫人轻轻拍下她的手指,“欲欲,怎么如此无礼!”
欲九见雪夫人生气了,声音小了下去,只能捂住脸假装知错哭泣,从指缝里偷偷地瞪着长愿。
“欲欲太任性了,还要长愿别在意。”雪夫人歉疚地笑了笑,“竹姑姑快立马收拾一个床铺出来,从今日起阿愿就住我们这儿了,”她抬起来温柔地对夜客来笑了笑,“来将军尽管放心。”
夜客来在这里坐了会儿和欲九讲了讲这些年在外寻找残部的经历,讲完故事便快乐的拍屁股走人了,欲九怎么都把长愿看不对眼,非要缠着他进行单方面的斗嘴示威,到深夜才肯睡下,让雪夫人和竹姑姑好生头痛。
大约寅时刚过,欲九又从噩梦中惊醒,雪夫人抱她在怀里,轻轻地哄她睡觉,半梦半醒间,阿娘轻轻问道“阿欲,长愿哥哥长得不好看吗。”
“好看……”半梦半醒的欲九啧了啧嘴。
“那为什么不要他呢?”
半响,无人回应,雪夫人微微低头看,欲九却是已经入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