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宪到了府衙,立刻就含胸收腹,没了之前在街上的气势,恭恭敬敬的将巨虎牵入堂中,将腰间的绳子解下,向高堂之上的大人回禀道,“刑房差头赵宪,尊大人之命,现将五日前那城外山中吃人的老虎带到,请大人示下。”
高洪点点头,“赵差头劳苦功高,先且退下,本府自当论功行赏。”
赵差头卸了差事,心中悬挂的心顿时放了下来,“属下谢过大人!”将绳子置于地面,向依旧闭目的老虎微微的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大堂,缉捕事了,接下来的断案与他无关,急着回家看老婆孩子去了。
高鸿看着堂下猛虎,蹲坐于前,一丈来高,威风凛凛,闭目不言,视众人如无物,顿时将案边惊堂木一拍,“堂下之虎,你且睁开双眼,大堂之上,容不得你藐视!”
惊堂木拍在桌案上,发出巨大的声响,将堂中众人惊了一惊,心想道,这高大人,好生糊涂,怎么和这老虎讲起人话来了,难道这老虎还能听懂人话不成?纷纷向堂中之虎看去。只见那老虎听得高鸿之言,瞬间将双眼张开,一双巨目黄睛环视堂中,虽不曾开口,却是有威,吓得众人不敢与其对视,生怕下一刻,这老虎就发了野性,跳过来将自己吃了。鲁西华看到这只有灵性的老虎,心中有感,想起那只死去的黄猫儿,十五年的战友,因为自己的一句话,死战不退,魂归异乡,心中一时之间有些哀痛。
“堂下之虎,本府且来问你。你是否在五日之前吃过一名上山砍柴的年青人?”高鸿见堂中气势为虎所夺,立刻开口问话,抢回先机。
老虎垂头,轻轻点动,顿时堂中观案的众人议论纷纷,此虎能通人言,真是奇特。只有那老婆婆想起死去的儿子,高声放哭不已。
高鸿眉毛一皱,又将手中惊堂木一拍,“肃静!公堂之上,岂容喧哗!再有议论者,众衙役将他叉出堂去!”堂中衙役闻得大人言,顿时将手中水火棍往地上齐齐一顿,口中大喊,“诺!”堂中议论之声,哭泣之声顿时收住,清静了下来。
高鸿又开口问道,“老婆婆,本府听你诉说,你去山中找久时未归的孩儿,在一竹林之中碰见一猛虎蹿出,之后就在这竹林发现你孩儿尸骨,可有此事?”
老婆婆垂泪说道,“正是。”
高鸿喝道,“来人,将那寻到的被吃之人尸骨抬上来!”
顿时有衙役、仵作将一大包包裹从后堂拿出,打开一看,里面正是被啃的精光的人体骨头,上面还残留着一些牙印,和一些残留衣物。
高鸿问道,“老婆婆,你且细看,这包裹中的尸骨可是你家孩儿?”
老婆婆离座前来堂中,细细看来,不到半会,就回身向高大人回道,“正是我家孩儿,他腰间布袋是我亲手缝制,上面有我孩儿的姓氏。”
高鸿闻言,抬头向仵作看去,仵作立刻回答,“回大人,尸骨残留腰带上,确实有手缝姓氏,已经确认,与堂中老婆婆夫家姓氏相同。”
高鸿点点头,挥手让衙役、仵作退开,又示意老婆婆坐下,一双厉目向堂中猛虎看去,“堂下之虎,你且上前看来,这尸骨是否就是你五日之前吃食的那位年轻人?!”
猛虎闻言,端身坐起,顿时吓得两边观案的众人后退,衙役也是两腿发软,手中水火棍杵在地上,当当乱响,显然手也是哆嗦不停,鲁西华一旁微笑不已。高鸿正要发怒,就听堂中不知从哪里发出一声,当空一声“临”。顿时,慌乱不安的众人似乎心灵之中得到了极大的安慰,立刻安定下来,看向猛虎的目光也不再有畏惧。高鸿看到此景,心知在场之人中定有高人所在,施展法言稳定了局势,不由得目光向那百药堂主人鲁西华看去,只见鲁西华微笑回视,当下心中有了计较。
猛虎闻得法言,也是狐疑地向四周望望,没有发现什么,只好依旧抬爪上前,来到包裹边上,低头轻嗅,然后与高鸿对视片刻,点点头颅。
高鸿见猛虎承认,顿时又将手中惊堂木一拍,“既然你已认罪,本府就要宣判了!”
猛虎闻言低头不语,堂中众人连忙抬起头来望向高大人,看看他如何判罚,这堂中猛虎又如何执行。
高大人说道,“今有寡母孟氏,其子入山砍柴,遭遇猛虎,被啖身亡,寡母失子,不能独活,前来状告。堂下之虎,识人断骨,已然认罪。本府宣判:猛虎啖食人命,罪当不赦!立死!”高大人说完此话,立刻目光如电看向堂中之虎。
猛虎也有威严,不肯假借人手而死,缓缓抬起头来,回望四周,鲁西华看到其眼中露出浓浓的不舍之情。只见那猛虎缓缓后退几步,将头一低,方向正对着大堂之上的石阶,众人心中顿时明了,这猛虎欲自触阶而死。此虎能闻人言、能晓人情、能通人意,实在难得,眼见其伏罪自寻了断,心中不忍,有些人纷纷回过头去,不忍相看。
眼看那猛虎就要向石阶冲去,命丧当场,鲁西华当即大喊一声,“且慢,我有话说!”顿时那猛虎动作一缓,众人也纷纷向发话之人看来。
鲁西华绕过衙役,走到堂中,看向猛虎,不由得伸手向那猛虎头上摸去,口中念道,“好虎!好虎!”众人皆是惊异此人好大的胆子,竟敢摸那猛虎之头,猛虎在其手下做小猫状,实在是奇异。
高鸿大喝一声,“堂下乃是何人?究竟有何话要说?!”高大人心知这位百药堂主人是位异人,但是朝廷法度不容漠视,立刻开口呵斥。
鲁西华向高鸿一抱拳,“我姓鲁,乃是城西百药堂的主人。”鲁西华话音一落,堂中议论纷纷,百药堂在城中名声不错,看病抓药便宜无比,而且药材丰富,很多几十年上百年的药材都能弄到,价格也算公道,为人称道,现不到眼前的年轻人就是百药堂的主人。很多人暗自将鲁西华的模样记在心中,此人也算是城中的一个人物。
高鸿咳嗽一下,制止了堂中之人的议论,开口说道,“鲁堂主,本府判那猛虎死罪,你有何话说?”
鲁西华看了一眼在一旁垂泪不已的老婆婆,连忙向老婆婆鞠了一躬,说道,“猛虎吃人,乃是野兽本性,婆婆还请谅解。”
老婆婆哭道,“可怜我那孩儿,无缘无故就这么被吃,留下老身一人。难道在庄主口中,我等草民之命就是活该吗?”
高鸿也严厉的说道,“杀人者死,是自古明定的法律。老婆婆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却被猛虎吃掉,你叫她如何活下去?!”
鲁西华笑道,“老婆婆被这猛虎吃了儿子,无法养老,那么就让这猛虎做她儿子,替她死去的孩儿将老婆婆养老送终岂不更好?猛虎啖人,罪不当恕;但是猛虎养亲,这可是其情可嘉、其心可表啊,大人!”众人闻得此言,一时间皆都愣住了,什么?我没听错吧?让猛虎给这位老婆婆当儿子,替代死去的孩儿养老,这等事情简直听都没听过!
鲁西华向老婆婆问道,“婆婆可愿意?”老婆婆听着这话也愣住了,看看堂中之虎,再看看鲁西华不知如何回答,但是也停止了哭泣。
高鸿皱眉问道,“此乃猛虎,究竟如何给老婆婆养老送终?”
鲁西华笑着摸摸猛虎的脑袋,“此乃山中霸主,那山中飞禽走兽众多,可命此虎每隔一日叼来一只野兽献与老婆婆,这城中有屠夫,可将野兽皮毛精肉分割卖却,其钱与那婆婆养老,岂不甚好?”
高鸿听闻鲁西华此言,眼中精芒闪烁,这倒不失为一个好方法,连忙向老婆婆问道,“婆婆可愿意如此?”
老婆婆心中转念,儿子已亡,猛虎愿意认罪寻死,但是自己以后生活却是难过,当下点头说道,“愿听大人做主。”
鲁西华闻言,笑着退到一边,等高鸿判决。果然高大人正色说道,“堂下之虎听着!婆婆年纪甚大,无人奉养,如何能够维持生活?如果你愿意抵充她的儿子,隔日献来野兽奉养于她,本府就放你离去!”
猛虎闻言,目中泪光闪闪,连连点头,低声呐吼。众人低声议道,“它答应啦!它答应啦!”
高鸿当即一拍惊堂木,“好!你既答应,今后必不能反悔,不然本府定饶你不得!来人!替它解开绳索,放它走吧!退堂!”当下就有衙役过来将猛虎颈脖处的绳子解开。
猛虎得了自由,先是向鲁西华低头叩谢,又急忙转身向老婆婆低声呜呜不已,众人不得其言。鲁西华笑道,“他是在让老婆婆带路回家,之后,他会将野兽放于老婆婆家中。”众人闻得鲁西华之言,纷纷夸奖,“好一头老虎!”
高大人派人将老婆婆送回,猛虎自然也跟了去,自此这桩猛虎吃人案在城中传遍八方,都说高大人有德,能震猛虎,地面上越发的安宁起来,不少山贼强盗纷纷搬离此州,或者洗手从良。
那猛虎也是有信,果然每隔一日就从山中叼来野兽,送往老婆婆院中,自有屠夫前来收货,割了皮毛、筋肉、骨血卖与城中,城中之人听闻这是那神奇老虎送来的野食,纷纷掏钱来买,简直是供不应求。
老婆婆得了猛虎供养,日子比以前还好过许多,有时猛虎也会衔来一些金钱和布帛,都是些无人之物,又常常夜宿在老婆婆院中,帮忙看家守院。老婆婆提水买菜,猛虎跟在后面叼着水桶、菜篮,众人纷纷夸奖这老虎好有灵性。老婆婆高兴地逢人便说,这猛虎比她亲儿子还要好,都是托了高大人的福,自己才能得享天年。
过了几年,老婆婆死了,族人就用她的积蓄办了丧事,修了一座坟,放了香烛祭拜。那猛虎也来到老婆婆坟前,大吼几声,哭声震天,须臾便转身离去,自此之后再也没人见过这只猛虎。从此这只有情有义的猛虎就被人叫做“义虎”,老婆婆所在的庄子,也被人叫做义虎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