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青槿见陈夫人和青榕皆往内宫去了,便来青桐屋里看视。青桐正病的昏昏沉沉,听见动静抬眼一看,见青槿坐在身侧,忙道,“你又跑来做什么,仔细过了病气,快回屋去吧。”
青槿点点头,道,“哪里那么娇气了。大姐姐进宫了,我一个人闷得很,咱们说会儿话。”
青桐叹一口气,闭眼道,“去跟知心说会儿吧,我没力气。”
“知心煎药呢。”青槿道,“二姐姐,你们进宫这么些天,都做什么了?”
“每日进宫请安,有时大公主领着一处耍一会儿,也没什么特别的。”青桐有气无力地说道。
“都给谁请安啊?”青槿因是庶女,年纪又小,进宫的次数十分有限,听青桐提起,越发好奇。
“太后,明贵妃娘娘,有时也到各宫的娘娘们那里去。”青桐答道。
青槿想想道,“那你们不用给......平王殿下请安吗?”
“平王?”青桐昏沉中睁开眼道,“给他请哪门子安啊,我要睡会儿了。”
青槿忙凑近问道,“平王不也在宫里吗,怎么不用给他请安呢。”
青桐只得有气无力地答道,“人家住在王府里,并不在宫中。再说他每日还要给贵妃娘娘请安呢,哪里有空接见我们......”未及说完,便昏昏睡去。
青槿听了这话,心下思量一番,也出门去了。
长宁宫正殿。
平王石引策与大公主宜贞齐齐拜倒,给明贵妃请安。明贵妃受了,笑命,“快快起身。”早有宫女移了两个方形抹角文竹凳过来,平王与大公主告了座。
明贵妃道,“策儿今日入宫这样早,定是还未用膳。”
平王回道,“父皇今日于曲江庭设宴,儿臣奉命作陪,怕是要一日的工夫,故而赶早先来给母妃请安。”
明贵妃道,“你也太过心实,请安又不是什么大事,不必日日都来,你父皇有事安排你只管忙去就好。”说着命宫女先取点心来,一面又心疼地端详着平王,道,“本宫瞧着近日又瘦了,府里也没个妥当的人伺候,你那侧妃董氏每日只顾自己玩乐,也不是个着调的。”
说话间宫女已取了四样点心来,明贵妃看时,分别是单笼金乳酥,贵妃红,蟹肉小花卷,水晶龙凤糕,便道,“早起让熬制的紫粳米粥,先取来些与平王殿下吃。”
平王忙起身推辞,坚称不必吃粥,只要些许茶水就好。
明贵妃知他因自己尚未食用,不敢逾越。只得道,“取金橘竹露茶来。”一面命宫女取来一张紫檀雕花方几,放在平王和大公主之间,将点心与茶水放置其上,让二人食用。
明贵妃问道,“如何,看了这几日,可有可心的人了?”
平王有些不好意思,将手中茶盏放在方几上,回道,“全凭父皇母妃定夺。”
“唉,什么定夺,还得你自个儿瞧得上才行。”明贵妃见平王恭谨,心里高兴,又道,“昨儿个贞儿给你出的法子,让你在观复楼看她们行乐,可曾去了?”
平王点头道,“儿臣去了。”原来观复楼紧邻东轩亭,立于楼上可观东轩亭全景,亭四周树木茂密,亭中之人想要反观楼上之物,却是不容易。因平王是续娶,不宜大张旗鼓选妃。此次招世家女子入宫,虽是为了为平王择取续妃,但一则未明言选妃之事,二则终究男女有别,并没有合适机会让平王当面挑选。于是大公主便想出来这个法子,让平王先行在观复楼等候,自己领着众女子于东轩亭宴饮,以方便平王择选。
明贵妃问道,“可有喜欢的?”
平王只是微笑不答。大公主笑道,“皇兄,怎么倒害起羞来了,当日不是都忍不住拍手叫好了嘛?”
“哦?”明贵妃笑道,“是谁家的小姐,快说出来母妃听听。”
平王语言又止。大公主笑道,“皇兄当真在意的很,还是我说与母妃吧,是襄国公府的二姑娘,青桐。”
明贵妃听了,脸上笑意渐凝,问说,“二姑娘?她不是先襄国公的遗女么?”
大公主回道,“正是。听说今日一早便宣了御医,可是昨日淋雨受了风寒?若真如此倒是儿臣的不是了,本想让皇兄多与她熟络熟络,以防贸然娶了不能称心,才设了船中避雨这一节,没想到......。”大公主一面说,一面早已观察到明贵妃脸上浮现起担忧之色,知她心中有事,不敢继续说下去,慢慢地住了口。
明贵妃命众宫女退下,问平王道,“本宫知你心意,如今朝中保宁侯独大,一力扶持盛王,唉,你舅舅只知战场征伐,于你也无所助益。”
平王听到这,忙起身恭立,“儿臣不敢。”
明贵妃仍命其坐下,又道,“若说这朝堂之上还有能与保宁侯抗衡的,也就只有襄国公了。你要娶他家的女孩儿,也是正理。可他明明有嫡出的女儿,为何偏偏要娶这个遗女呢。”
平王默默低了头。大公主见平王不语,便小声回道,“母妃,青榕虽是嫡长女,但性子过于优柔,资质才华也不及青桐,恐怕对皇兄助益有限,实非良配啊......”
明贵妃轻叹一声,对大公主道,“贞儿,昨日太后提及你,说几日未见了,想必此时太后已然起身,你先去泰康宫请安吧。”
大公主一呆,旋即明白明贵妃有话要单独说给平王,忙口中答应了,起身施礼退下。
明贵妃见大公主去了,便道,“策儿,你忘了薛之贻之事了吗?她不过言语有失便连性命都保不得了,可见那件事你父皇有多忌讳,咱们母子日日心惊胆颤,还没过得几日太平,你......你又要娶那个遗女,是不要命了吗?”
平王沉思良久方开口,“母妃多虑了。以父皇的性子,稍有不妥之人都已......都已不复存于世,他既然能容青桐活到今日,就说明青桐和那件事无关,既是无关,那我娶她为妃也与娶别家女儿无甚差别。”
明贵妃冷笑道,“无甚差别?你父皇留她存于世,不过是被鬼厉梦魇折磨得寝食难安,是觉得知悉那件事的人都已经死绝了,难道你以为他是因为残存了良心和人性吗?”
平王惊道,“母妃!”
明贵妃不理,继续说道,“可是知道那件事的人并未死绝,比如敬王,还有本宫和你。”
平王漠然说道,“敬王叔只怕也是同谋,既是同谋,如何肯泄漏一言?至于母妃和我,父皇一直认为我们相信了那件事是谣言。”
明贵妃盯着平王道,“这么多年,敬王连朝堂都不上,是同谋还是被胁迫,谁又知道呢。还有我们母子,不管在你父亲眼中是什么样子,毕竟我们曾经无限接近那件事情的真相,如果有一天,他想封我二人的口,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平王默默点头,“是我懦弱,连累了母妃。”
明贵妃垂泪道,“自我从姐姐那领了你跟宜贞回来,咱们三人的福祸便系于一体,又说什么连累的话。若果真是连累,当日我也不替你处置了,再休胡说。”
平王点点头,又叹道,“说到底,此事与青桐能有什么关系呢,当年她不过是一婴儿矣。”
明贵妃道,“可她现在已经不是婴儿了,如果有一日她知道了,如何肯善罢甘休?到时她已经是你的王妃,别说你无力保她,咱们娘俩也完了。”
平王道,“她不会知道的。”
明贵妃气道,“你忘了薛之贻之事吗?就算敬王和本宫一辈子不吐露,可你娶了她,她日日在你身边,保不齐什么时候又......又成了第二个薛之贻。”
平王默然道,“之贻,是我对不住她,她本无辜,而我......却没有胆量承担......”
“当日之事,由不得你我,两害相较,择其轻者取矣。”明贵妃摇头道,“你为她已守了五年,本宫也在清迦寺为她筑了真身像,长年供奉超度海灯。薛司空一家,本宫求你父皇从轻发落,虽远遁边境,到底也赐了田地钱帛,这些还不够吗?”
平王低头垂泪,默不作声。
明贵妃以手扶额叹道,“你是圣上的长子,屈一人下,伸万人上,要拿出胸襟和气魄来,做事不可瞻前顾后,拖泥带水,以致被人抓住把柄。盛王不过是乡野间长起来的,而你自幼就得太傅教引,文韬武略哪个不胜于他?贞儿所言固然有理,但一介女流,又能对你有多少助益?”
平王依旧不语。
明贵妃无奈只得说道,“母妃的意思,如无别家女子可选,就选襄国公的嫡长女青榕吧,如何?”
平王闭了眼,心中五味杂陈。他深知母妃说的并无虚言,可是......可是他始终无法忘记那个人,无论是在睡梦中还是清醒着,那张清澈而明朗的脸,总在脑海中浮现。他内心狠狠地一抽搐,第一次说出了违逆母妃的话,“母妃,我......我还是想娶青桐。”
明贵妃怔住了,脸上显现出不可思议的神情,她嘴唇颤动了几下,最终还是控制住了自己,尽量平静地说,“其中利害都说与你了,若你执意如此,本宫也无法。唉,你且不要急,待本宫先探探圣意。”说罢便起身往后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