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安静下来,毕竟夜色已经开始降临。白夜给蓝晓收拾完了脸上的伤,就把酒精棉球一一收拾起来,往药箱里面放置了。
这会儿,蓝晓四肢百骸也已经开始神清气定,喝了水,又休息躺了躺,她也是有底子的人,渐渐就恢复过来。如今手脚已经俱都能动,但是她看着白夜收拾药箱的背影,脑海深处忽而恍惚。
“白先生,你以前认识我吗。”
白夜拿着酒精瓶的手突地就是一抖,差点把瓶子松开,但还好他背对着蓝晓,很快就再次握紧酒精,眼眸暗暗垂下来。
在蓝晓这里,只能看见白夜忽然停了动作,也片刻不说话。
白夜重又开始收拾,淡淡道:“怎么这么问?”
蓝晓目光投向一边,嗓子还有些黯哑:“不然无缘无故,萍水相逢,为什么帮我到这种地步。”
白夜目光渐渐回归清淡如波流,他从桌边转身,眸光便落在蓝晓苍白的面上:“哪种地步?我只是今天偶遇你,恰逢你受伤,帮你上了药而已。”
他说的轻描淡写,眸光也平平如水,倒似真的对蓝晓只是泛泛。
蓝晓看着他,他突如其来露出的一丝疏离感也让她有些抓不住。就在她以为产生错觉时,白夜的嗓音在安静的环境里仿若一席华丽的流水:“你休息吧,我就在隔壁,有事就叫我。”
蓝晓点点头,白夜走过去,忽然又把桌上那杯水,向蓝晓的手边推了一推,这才向门边走过去。
怔怔看着他,蓝晓只觉得这人似远非近,让她越来越看不透的感觉。
片刻闻得门开门关,白夜已经出去,屋子里安静如尘,又只剩下蓝晓一人。
蓝晓动了动手指,慢慢地抓住沙发边缘,就轻轻坐起来。桌上药箱还在,被白夜收拢的齐齐整整,就搁在那水杯的边上。
拿过那水杯,咕咚咚又是一杯见底,这时候才觉得,是真正活了回来。
几小时前在那谷地,四处无人无踪,当真有种天地皆是空茫的感觉。
那金三爷尤为狠心,将她扔在那谷里就走的不管不问,当真是要她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蓝晓痛恨起来,一边试了试胳膊和腿脚,只觉得体力终于又充盈起来。她料想自己这次实在也叫阴沟里翻船了,早看出那三爷心术带邪,但她却还是侥幸,觉得自己足够应付一切变故。
哪想到,人家三爷根本没想要和她正面交锋,直接背后推她下谷,可谓阴狠的很。
由此可见,三爷的心思也实为阴沉,他先是不动声色带蓝晓进山,然后又故意慢慢把她带到人迹罕至的深山之中,路途中对于蓝晓的错误行为更是不加以纠正,这也是蓝晓从谷地出来之时,身上带的水已经所剩无几就知道了。
蓝晓忍着伤痛和干渴,幸好是凭着之前记出来的路线,一路从深山摸了出来。出来的时候,她还一路小心谨慎,生怕遇到了三爷。
但看来三爷对于蓝晓会走出深谷,根本也不曾抱过希望,是以也根本没有在附近的山中埋伏。蓝晓一路下山,再也没有看到三爷踪影。
若说三爷唯一没有计算到的,就是蓝晓早有准备的记下了路线,还有,蓝晓本身是有点身手的。三爷自然想不到,一个外表看着柔弱温和的女孩子,能够从那个深山的谷底再次爬出来,这样的事,的确太不可能发生。
可是偏偏是蓝晓。这个事先为了桑海之行,做足了他难以想象的准备的姑娘。
也幸好,蓝晓从没有在三爷和那对向导父子的面前,丝毫露出过自己的那点身手。
蓝晓想起刚才白夜临走之前,说有事,就到隔壁叫他。不知为何,她突然就觉心里有股暖流。
对金三爷的痛恨稍微歇了歇,蓝晓迈着酸软的脚步行去洗手间。她现在都能闻见自己一身的刺鼻泥土味,那山谷间的碎草沙石,更是夹裹在她袖子里衣服里,叫个不舒服。
若不好好洗一洗,这一晚都别想好睡了。
蓝晓深吸口气,已经站到了洗手间的大镜子前,首先看着自己的脸。真是,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凄惨些,可以说,整张脸上,额头的伤最终,其他地方虽然只擦破了皮,但是脸这么大点地方,竟然是看不到什么好肉了。
女人家都注重模样,就算是蓝晓这样的性格,多少也是在意的。想到白夜刚才对着自己这张大花脸,竟还能如此平顺,不由暗暗想,这样有定力的男人,实在也不多见了。
好不容易将自己收拾的舒服了一点,蓝晓裹着睡袍,重新坐倒在沙发上。她一丝睡意也无,眼睛盯着桌上,却是将所有的事都放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自己本以为找到了突破口,还格外顺利。没先到出师不利,就遇上了这般的阴险骗子。今日休整过后,待得明日,她也一定要去找到那索吉父子,看看他们与此事,究竟有无关联。
蓝晓也是颖慧之人,那金三爷居然敢做出故意推搡自己下谷的事情,简直超出了一般的胆大范围。况且她在谷底那一抬头,站在山谷之上的三爷,分明是眸子里闪着愤恨。
如此深的愤恨之色,在她跌落谷底以后,终于在金三爷脸上显露了出来。
居然都恨到,不惜去害蓝晓性命这一步了。
蓝晓按着心口,生死之间走一遭,不能不心有余悸。金三爷恨的人当然不会是她,那就是、沈书伦。
当年,金三爷跟沈书伦之间,到底有什么是非恩怨?
这恩怨,跨过了六年时间,都没有消减掉。哪怕金三爷只是第一次见蓝晓,都毫不迟疑地对她痛下杀手。
这得恨到什么地步……
蓝晓心跳加快,她的的确确是在生死关走了一道,但是她突然发现了、似乎也是一个重要的线索。
金三爷这个人,和沈书伦绝绝对对撇不清关系了。
金三爷,就是这六年往事的一把关键钥匙,等自己再和金三爷相见,必定要从他嘴里套出真话来。
甚至,蓝晓不自禁想,沈书伦,会不会也已经被金三爷给……
想起金三爷对自己的狠辣,显然,这个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情绪仿佛被乍喜乍悲给笼罩,蓝晓不想让自己再瞎猜,她颤抖着把手机从包里拿出来,点亮了屏幕。
一看,略有些怔神。
她早上有给母亲发信息,告知她进山了,如今,手机上却并未见到母亲回复的信息来。
说不清有什么感觉在心底蔓延,或许更多的还是一种难言的诧异。
母女连心,她知道这是不会的,蓝晓知道母亲如果看到这条自己进山的消息,是无论如何都会给她回复的。
蓝晓指尖轻颤了一下,母亲病房的号码就划了出去。
里面再次传来接通声音,嘟,嘟,极为有规律的不缓不慢。此时此刻却在挑战着蓝晓愈渐焦灼的神经。
最后声音停止,竟然和早晨一样,是无人接听状态。
蓝晓一瞬间连整个人都冷了,她的脑筋却还在转,挂断的刹那,她迅速地在通讯录翻找,又一串号码过去。
这是整座和平医院的总机号码,先前蓝晓都是只拨打母亲那间病房的号码,很少会去电话到医院总机。
但是此刻,这一串总机号,却成了蓝晓极为在意的信息。
这次只响了没多久就被接起来,温柔的女声想起来:“您好,欢迎致电和平医院。”
蓝晓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颤抖:“你好,我找重症监护房5号床病人。”
那女声依然温柔:“好的,我帮您转接到病房。”
蓝晓立即出声:“不,我刚才已经打了电话,病房、病房没人接。我想……你们是不是可以过去看一看?”
女声有片刻停顿,显然对于蓝晓这种情况很理解。因为打电话问的,是重症监护的病人,所以自然要与普通病人区分开来。
女声更加柔和:“好的,请您稍后,我们这就让人去楼上看看。”
蓝晓微微稳住声音:“好的……麻烦了。”
那边又让蓝晓先挂断,留下了蓝晓的号码,称待会有消息,便给蓝晓来电。
蓝晓在一片冰冷中看着黑下去的手机屏,忽然之间心里刚才那一丝热气就都不见了。她木然着把手机握在手心,好像握着便能够心安一些。
她此刻是茫然,她在早上拨那个电话的时候,本就应该有所察觉才对。母亲从来没有不接过自己的电话,怎么那般巧,早上的时候,她就没有想过多打一次呢?
其实多打一次,她就能感应出来的。
她现在却像是一具空壳一样,只能坐在沙发上握着手机发呆。
医院那边的效率很高,回复蓝晓的电话,只在五分钟以后,就迅速响了过来。看着来电显示的和平医院,蓝晓冷着手指,划开来接听:“喂。”
这一次的声音,犹如零度的湖水。
医院那边,还是那温柔女声,却在用尽可能简洁的、紧要的话语说给蓝晓听:“5号床的病人,昨夜呼吸衰竭,现在仍在抢救中……”